陈恩心中装满了狐疑,忍不住问:“大舅子又怎么把月娘给招惹了?”
郑氏埋汰道:“我阿兄手伸得太长,管得宽。”
陈恩没有吭声。
郑氏:“在娘家时他就爱管束我,来了陈家仍爱插手管事,我心中不痛快。”
当即同他八卦郑家大嫂爱占小便宜的毛病,以及亲哥郑章的诸多不是。
虽是不痛不痒的鸡毛蒜皮,却听得陈恩通体舒泰。
夫妻入了边厢,郑氏主动上前解下陈恩身上的兜帽斗篷,挂到椸架上。
婢女端来铜盆供主子净手。
仆人陆续传菜,皆是陈恩喜爱的菜肴。
郑氏讨好道:“今日妾心里头烦,想请郎君畅饮两杯。”
陈恩见她态度温顺,倒也给体面,说道:“也罢。”
夫妻二人面对面落座,曹婆子遣退仆人,到门口守着。
郑氏温了酒,给陈恩倒上一盏,又给自己盛满。
陈恩道:“月娘酒量不好,少饮些。”
郑氏满腹牢骚,“郎君提醒得是,可是今日我心中着实憋闷。”
说罢又替陈恩布菜,“郎君尝尝这道酒酿鸭。”
陈恩取筷尝了尝,点头道:“甚好。”
郑氏笑了笑,又替他布另一道菜肴,还盛了一碗汤。
夫妻二人已经许久没有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说过话了,郑氏心中似有感慨,说道:
“算起来,我来陈家已有二十多年。”
陈恩点头,认真思索道:“今年是第二十七年。”
郑氏举杯敬他,诚恳道:“现如今儿女们长大了,我们的人生已过大半。
“年轻时我性情骄纵,与郎君磕磕绊绊,处处护着娘家,今日猛然回首,心中不是滋味。
“这一杯,是月娘赔给郎君的不是,多亏你的包容,才能让我安安稳稳走到今天。”
她到底是文化人,说出来的话甚有涵养,这是底下姬妾们难以达到的高度。
陈恩也甚有感触,对这位正妻既有埋怨,也有夫妻情义。
“今日的月娘倒叫我生疏得很。”
郑氏苦笑道:“想来往日我的骄纵确实让郎君为难了,该自罚。”
陈恩没有答话。
郑氏饮下半杯。
陈恩提醒道:“月娘酒量差,莫要喝急了。”
酒入喉辛辣无比。
郑氏又喝了少许羹汤压压酒气,她有心打感情牌,追忆过往道:
“我记得三郎十岁的时候闯祸挨了打,被郎君罚跪祠堂,病了一场。
“当时我气得半死,与郎君闹,口不择言说郎君偏心大郎与二郎。
“如今回想起来,到底是三郎犯了错,受罚是让他明白责任。我却像泼妇似的不分青红皂白出口伤人,想来那一回郎君是气极我的。”
这话勾起许多往事,陈恩回忆道:“月娘总说我偏心大郎和二郎。”
郑氏:“那是我受了父兄挑唆,才犯的糊涂,如今回想那些荒唐事,实在该罚。”
陈恩给她台阶下,“我也该罚,让三郎在祠堂里发起高热,实在疏忽。”
二人举杯相互敬酒,各自饮下。
郑氏叨叨絮絮提起嫁到陈家的这二十多年,说话的语气心平气和,会翻旧账,也有自省。
夫妻虽有矛盾,但还不至于是仇人。
她这般和软的态度,就算陈恩心里头知道她的目的,也不会说刺激话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郑氏有些醉意。
她握着酒杯,面色黯然,“想来郎君是怨我的。”
陈恩看她神色不对,道:“月娘应是醉了。”
郑氏摇头,“我没醉。”顿了顿,“这些年我处处维护娘家,忘了自己日后仰仗的是郎君,你心中只怕笑话我不明事理。”
陈恩:“月娘醉了。”
郑氏醉眼迷蒙,吐真言道:“我心里头其实憋着一股气,就想处处压二房一头。
“我嫉妒李春琴与郎君知根知底的亲近,嫉妒大郎与二郎得郎君疼宠。
“我就想与他们斗,可是又瞧不起自己跌了身价。
“陈郎,你说我是不是傻呀?”
她似乎有些伤心,眼巴巴地望着他。
陈恩一时沉默。
郑氏抿了一口闷酒,自言自语道:“我知道郎君嫌我不辨是非,小肚鸡肠。
“我承认,我的心眼真的很小,身上毛病也多,总为着娘家人惹郎君生气。
“这次五娘嫁到交州,我与你闹过好几回,后来想了许多,便认了,这或许就是她的命。”
提起陈贤乐,她红了眼眶,哀哀地望着他,说道:
“郎君不喜兄长插手太多,我都明白。
“可是我们五娘打小乖巧,从不曾犯过错。
“就只因为她阿娘姓郑,便要承受如此安排,于五娘来说,并不公允。
“不管郎君承不承认,五娘在这件事上都是无辜的。
“郎君执意嫁她,月娘无话可说,只是想起往日种种,我这个做娘的,总觉亏欠。”
似觉失态,她用衣袖拭泪。
守在门口的曹婆子暗暗观察陈恩的表情,他显然有些感触。
“五娘确实是个好孩子。”
郑氏的情绪恢复了平静,露出怜爱的笑容,“她像我年轻的时候,被惯养坏了,若论起懂事,元娘和二娘比她更甚。”
陈恩没有吭声。
郑氏幽幽道:“不提这些了,省得郎君扫兴。”
说罢又给他斟了一杯。
接下来陈恩都不言不语,喝了好几杯闷酒。
见他不大痛快的样子,郑氏觉得这出剑走偏锋应是有成效的。
晚些时候陈恩回了自己的院子,并未在这边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