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异常平静,仿佛在诉说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我在逃难中受了伤,阿娘为护我性命,被胡人掳去,成为两脚羊。那时我原是活不成的,是汪倪把我从鬼门关背了出来。
“我们从汉人的尸堆里爬出,南逃途中遇到徐昭等人,结伴而行,几经辗转,去了惠州立足。”
他默默看着她,“我从头到尾都是孤家寡人,崔氏一族,你尽可屠杀。”
陈皎:“不后悔?”
崔珏不答反问,道:“若崔氏一族还在,你会留下我吗?”
陈皎无比坦诚摇头,“不会。”
崔珏垂下眼帘,冷酷道:“道友与贫道,还是死道友好了。”说罢又问,“我若是孤家寡人,你可会杀我?”
陈皎摇头。
崔珏看着她笑,有几分阴森,“你爹也不会杀我。”
陈皎盯着他,有时候她觉得他身上一点人味儿都没有,可有时候又觉得这样六亲不认挺好的。
他无疑是聪明的,总能退到恰到好处的地方让你别那么为难。不会去夺风头,同时在你需要的时候能及时出手,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
这无疑是最好的手中刀,孤家寡人,用完就丢。
就像现在灭郑氏一族那样,若等他们跟惠州郑氏碰头,那往后淮安王府必当被郑氏一族架空。
陈皎不会给大房机会,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同样,如果崔珏背后的崔氏一族不灭,那往后他将会成为一头猛虎。陈皎容不下这头猛虎,淮安王同样如此。
崔珏深知其中的道理,选择死道友。
郑氏一族因牵连进王太后被抄家灭族,裴长秀领兵捕杀,一个不留。
陈皎故意把京中屠杀世家一事的消息放到惠州,陈恩领会其意,当即把大中正郑眠杀了。
对于他的举动,郑章难以忍受,匆匆前往官署询问。
陈恩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郑治中来得正好,我早就受不了州府用人还得受朝廷掣肘。
“如今好了,九娘把京中所有世家都杀得一干二净,以后朝廷用人,不看家世背景,全凭真才实学,通过地方层层科举考核选才,你意如何?”
郑章抽了抽嘴角,不可思议道:“把京中的世家全杀光吗?”
陈恩点头,缓缓起身道:“对,通通杀光。”
郑章眼皮子狂跳不已,脱口道:“主公万万不可!”
陈恩阴鸷问:“有何不可?”
郑章:“世家根基深厚,关系错综复杂,若惹恼他们……”
陈恩打断道:“我淮安王连天子都敢杀,还怕那些世家不成?”又道,“若不趁此机会杀光,日后待我进京,等着被他们掣肘要挟吗?”
“这……”
陈恩忽地指了指他,阴阳怪气道:“京中的郑家就等着你们过去呢,你郑章是娘舅,三郎又是嫡子,那郑家若与你们联手,他日郑氏一族岂不如日中天,谁还动得了你们?”
此话一出,郑章暗叫不好,慌忙跪地道:“请主公明鉴,属下绝无此心!”
陈恩笑眯眯上前搀扶他起身,和颜悦色道:“我自然知道你这个娘舅没有异心,可是架不住旁人生心思,你说对吗?”
郑章冷汗淋漓,忐忑道:“是属下考虑不周。”
陈恩一字一句道:“我陈恩是个马贩子,商贾在他们眼里是最不讲道理的。那些世家若想像以往掣肘天子那般来掌控我,保住他们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便是大错特错。”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着实把郑章唬得不敢吭声,因为他是在警告他,别妄想着用世家那套来压制。
以往郑氏总觉得娘家是官绅,又跟荥阳郑氏攀上关系,看不起陈恩这个粗鄙的马贩子。现在陈恩直接把他们看中的身家背景连根拔除,什么狗屁世家,统统杀光。
陈恩心中痛快至极,看着郑章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日后再也无需忍受郑氏高人一等的眼神。
什么家世背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不,后宅里的郑氏从陈贤举嘴里听到京中世家大族尽数被屠的情形,震惊得合不拢嘴,脱口道:“她陈九娘是不是疯了?!”
陈贤举皱眉道:“此举着实疯狂,不分青红皂白全杀。”又道,“就算是清君侧,大不了把相干人员斩首,但不至于所有世家高官都杀。听说还是拿着族谱挨个杀,简直惨绝人寰。”
郑氏关切问:“那京中的郑家……”
陈贤举提醒道:“阿娘莫问,爹原本就忌讳我们跟世家大族走得近,他容不下京中郑氏成为我们的后盾。”
郑氏闭嘴,只觉陈九娘就像一条疯狗。上次被她收拾,憋了满肚子怨气,只能盼着那厮多造孽,总有被收的一天。
“她这般为非作歹,老天爷总有看不下去的那天。”
陈贤举也道:“九娘确实疯了些。”顿了顿,“可是爹纵着她疯。”
郑氏意味深长道:“你爹的脾性我清楚,他素来不喜欢脏手。九娘这般树敌,早晚有人会治她。”
陈贤举点头,“阿娘此话甚有道理。”
郑氏:“且等着罢,我倒要看看九娘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母子二人虽对京中世家的遭遇同情,却也不敢多谈,因为陈恩忌讳。
现在京中缺乏人手,陈恩命吴应中等人过去帮衬,一行人聚到一起进京。
吴应中很是感慨,捋胡子道:“我这官儿升得稀里糊涂,当初好好的主记,结果被崔郎君踢到魏县吃灰。哪曾想糊里糊涂升成了都官从事,这还没干几年呢,居然又稀里糊涂进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