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义兄(125)
谁也不说话。
裴瑛沉默着,长久地沉默着,裴明绘从他的沉默里,明白了他的心思,在这个明白的道理到来她的脑海的同时, 一种难以遏制的痛苦猛地降临在她的心里, 而后蔓延在四肢百骸。渗透在血液里。
她垂下头,支撑在雪地里的手指慢慢地蜷缩起来,留下深深地五指抓痕。
真的都结束了,到这里, 就都结束了。
哪怕面临死亡之时, 裴明绘也不曾如此痛苦过, 她将剑搁在自己的颈上时,剑锋的寒冷与自己血管的温热只有毫厘之差。
只要一用力,鲜血便会喷涌出来,可是她却一点都不害怕, 她甚至有过一瞬间的欢愉与期待,期望着能够做上一回不畏生死的女英雄,让所有的人都看看, 裴瑛的妹妹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她也有着同他哥哥一般勇于赴死的勇气。
所有波澜壮阔之后, 裴明绘也暗自希冀着,自己的死能够扭转他的心,让他明白,自己是多么爱他,超越一切。
她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挽回一切。
她曾幻想,在自己死后,裴瑛会重新把自己记在裴氏的族谱之上,他会思念自己,过去的一切错误全部烟消云散。
她在他心里,依旧是他的好妹妹。
可是她没死,他也来了。
看见他的那一刻,她是欣喜若狂的,每一寸血肉都在激越冲荡着,她几乎想飞奔过去,抱住他,诉说自己心中的害怕,企图借此来弥合二人之间的罅隙。
她看着他,眼中是要满溢出来的希冀。
可是他停止了往前的步伐,不再像以前一样,跑过来将她护在怀里。
劫后余生的欣喜与兄妹重逢的惊喜瞬间荡然无存,她默默地注视着他,一滴泪也落不下来。
该结束了。
她心道。
纵有万般不舍,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她爱他,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错误。
他舍弃她,也是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
是她,一错再错不知悔改一意孤行,生生断了二人的兄妹情谊。
错了,就要承担后果。
这是裴瑛曾经告诉她的。
她想要告诉他,他能来,她很高兴。
可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就这样罢,什么都不说了。
她想,就算她不说,他也会明白的。
她站了起来,不再看他,在裴瑛的注视之下,默默走向了一匹骏马,牵着缰绳,翻身上马。
裴瑛也翻身上马,按辔徐行,默然跟在裴明绘身后,河东守军整肃列队,在千夫长的挥舞的旗帜之下开始有序退后。
漫漫雪原里,寂静无人声,只有马蹄踩踏积雪以及战马的喷鼻声回响在此间。
裴明绘仰起头,看向天上那轮月亮。
是什么时候呢?是什么时候开始一错再错的呢?
裴明绘有些想不明白,这段感情什么时候走上了不可回头的歧途呢?
她的思绪越飘越远,一直飘到了胸膛里的心开始为他跳动的时候,名为禁忌的情愫开始在心底生根发芽的时候。
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本该积在心底落了灰的事,在她心底却依旧欢悦地跳动着。
她永远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学骑马的时
候,她那时胆子很小,个子也不高,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摇马尾巴,鼻子咴咴地喷着气,看上去不是很友善。
裴明绘对马这种生物不是很有好感,对近距离接近它们这件事很是害怕。
那时的裴瑛刚刚升任太中大夫,很忙,忙得连轴转,府邸里头来来往往的都是步履匆匆的大小官员,她都怀疑裴瑛到底有没有时间睡觉了。
她尝试过在他处理公文的时候陪在他的身边,他在长案忙碌地阅览公文,将一摞摞的竹简案牍都从这边堆到那边,又将紧要的公文从这边堆到那边。
她伏在桌案上,仰着头看他,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一旁的美人榻上,身上盖着毛绒绒的毯子,而裴瑛依旧在忙碌着。
可就是这样忙碌地他,却也依旧抽出时间来陪她。
他真的有在做一个好哥哥。
他不仅是一个极好极好的哥哥,也是一个极好极好的老师,他牵着缰绳,让她慢慢地习惯了骑马的感觉,一点一点消解着她的不安。
之后,他便慢慢地松开了缰绳,让她自己去练习,裴明绘心底还是害怕,但是她一看见裴瑛鼓励的眼神,心底就忍不住雀跃起来。
她想让裴瑛满意,让他高兴,让他觉得这个妹妹是个好学生,是个可造之材。
但是显然不行,她从马上摔了下去,她原本自己定然会摔得很惨,可是并没有,她摔进了一个盈着冷香的怀抱,她一抬头,就看见裴瑛惊慌的神色,原本风云不动的眼睛像是一汪颤动的春水,荡着一圈借着一圈的涟漪,一直到了他的心底。
也到了她的心底。
记忆又在往后走,那是一个雪天,天上是一轮圆圆的月亮,地上是一层厚厚的雪,踩上去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裴明绘小心翼翼又鬼鬼祟祟地走进了他的书房。
窗子半开着,映着深蓝色的景,裴映负手长立于前,蹙着眉思索着什么,听闻身后的动静,他微微偏过头来,轻松躲过了一个捏得浑圆的雪球,雪球打在墙壁之上,摔成大小不一的雪块,雪粒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裴瑛看到是裴明绘的时候,眼中的冷漠瞬息化作无奈,又在垂首一笑后变作一丝动人的狡黠,消失已久的少年人的恣肆快意久违地回到了他的身上。
裴明绘见势不好,立马撒腿就跑,可是却被裴瑛捏得雪球打得满身都是雪花,裴明绘也不甘示弱,立即捏雪球反击,裴瑛身形灵活,接连躲了过去,可是见裴明绘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便也就颇为迟钝得挨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