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义兄(139)
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那个清俊隽雅却手段狠辣的男子,有着对妹妹无限温柔的哥哥,前生凄苦半生荣华的裴家孤儿,就这么躺在这里。
裴明绘隐隐约约似乎看见了他既往的模样,那个谈笑风生,总是衔着温柔笑意的裴瑛的脸容。
是他吗?
她眨了眨眼睛,浑圆的泪珠便从眼眶里掉了下去。
原来是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急迫的思念与疯狂的哀痛逼迫她的脑海在眼前勾画出裴瑛的过去的模样。
可是那么真实,那么真切,就好像他还能够呼吸一般。
她慢慢地回想着,过去的一点一滴。
他的笑,他的无奈,他的冷漠……他的一切都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时间缓缓流逝,裴明绘终于低下头去,看清了他现在的样子。
他死前,痛苦吗?
“哥……”
裴明绘将手伸进棺椁里,握住那业已失去血肉的焦黑的手骨,死命与他十指相扣。
“哥哥。”
可是他不会在应答她了,永远也不会了。
“你怎么伤成这样啊……”
她心疼地抚过他的尸骨,哭声断断续续的,就连呼吸也是一下接着一些,她的声音很是疑惑,“哥哥,你是不是很疼啊……”
灵堂里面静悄悄的,白幡随着冷风在微雨中飘荡,每个人都沉默着。
“哥哥,你看看我好不好。”
裴明绘流着血与泪,斑驳的血泪落在尸骨之上,像是开了红色曼陀罗。
“我再也不会不听你话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不要了,我真的不要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哥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发了疯着了魔一般想要跳进棺材里,一旁的人立马拽住了她,两个七尺男人联合一起,竟生生没有拽住她。
命运怎么可以这么薄待她,怎么可以让她活着却又剥夺她最后的亲人呢?
老天为什么不取了她的命去,反而叫身负血海深仇却大仇未报的他死去呢?
裴明绘最后看了一眼躺在棺椁里的他,咧嘴笑了起来,鲜血从她的嘴里流了出来,和着她的血泪,一起落在他的尸骨之上。
活着的人,大抵才是最痛苦的罢。
如果真的能够以命换命,那她愿意用自己的生生世世换他回来。
可是,这终究是不可能的。
人死了,终究不会再回来。
永永远远,也不会再回来。
谁为着谁身死魂消,谁又为着谁肝肠寸断?
第65章 新生与复仇
细雨微微里白幡飘扬, 裴瑛的棺椁停灵于灵堂之中,披着斩衰的女子跪在一旁,枯燥的头发用生麻束起, 梳成丧髻,沉重粗糙的生麻压在她的身上, 将她的脊骨都压弯了下去,纤弱的脖颈也垂了下去,似乎再也不能承受如此重量。
她像一株被冷风夺走所有生气的枯草,歪歪斜斜却又倔强地跪在此处。
斩衰用最粗的生麻制作,其断处外露不缉边,上衣叫“衰”。因称为“斩衰”, 而披斩衰者, 服期三年。
裴府里外丧乐隆重,丧仪极盛,一派浮着哀戚的喧闹与浮华,这是皇帝赐与御史大夫裴瑛的极尽哀荣。
裴明绘跪坐在地上, 眼睛是涣散的, 一丝光亮也透不进去。
耳边是喧闹的人声与哭声, 可她却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只呆呆地跪在这里,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想, 一想便会心痛到不能自已。
可是突然之间,她的臂弯却被人搀住,然后被扶着朝着某个方向跪了下来, 当她在抬起头来,便见皇帝与一众大臣亲来吊唁。
她有些听不清他们说的话, 就算听到了,也有些听不懂,她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辨析清这些词句的意思,艰难地将它们组合在一次,才堪堪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是在劝慰她不要难过。
可是,为什么不要难过呢?
皇帝看着仿佛失了魂魄一般的女子,无奈而又惆怅地叹了口气:“朕知道你与裴卿兄妹情深,可人死不能复生,早些节哀罢。”
裴明绘怔怔地听着皇帝的话,眼睫颤动着,像是承托了寒露的秋叶一般瑟瑟发抖。
微雨清寒之中,她的脸容苍白得好似冬天的雪,一双漆黑如墨眼睛空洞洞得没有一丝神采。
她垂下头去,枯燥如同枯草一般的发丝落了下来,随着她的颤抖而颤抖着。
人死不能复生吗?
可是为什么人死不能复生呢?
良久,她终于明白了,敛容敝衽,跪地叩首,她长长久久地跪在地上,额头搁在冰冷的石砖上,直到头晕目眩将要晕倒的那一刻,才抬起来。
又是良久,皇帝离开了。
良久的良久,隐隐有哀恸的哭声传来。
谁在哭?
裴明绘僵硬地抬起头,循声看去,就见一个老者被人搀扶着,可就在他擦起袖子擦眼泪之时,那嘴角的一丝诡谲笑意瞬间惊醒了她。
这丝隐秘诡谲的笑意,宛若极黑的夜里骤然滚开的一道惊雷,猛然炸在裴明绘的心里,随后而至的惨白闪电照亮了她千疮百孔的内心,她错愕地盯着窦玉,身子猛然踉跄,向后栽去,却又在摔倒之时伸出手拄在了地上。
他为什么笑?
裴明绘怔怔地看着窦玉,看着他在一众门生故吏的簇拥之下离开。
他死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裴明绘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在也看不见。
那丝笑意转瞬即逝,快到像是幻觉一般。
可裴明绘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幻觉。
她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脸庞霎时间涌上了血气,一双眼睛仿佛翻涌着阴郁的层云,间或有耀目恐怖的雷霆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