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春深(50)
沈老将军在回来的路上就昏死过去了。
祖孙俩好不容易见上面,连话都没能好好说上一句。
“陆军医在里头诊治着,老将军这次……”
卫青山方才在帐中看了一会儿,老将军两腿都在地上拖行的时候磨烂了,以后怕是再也难以自如地行走。
残废,这对当兵的来说,还不如死了。
沈若锦没等他说话,直接掀帘进了营帐,“我阿公的伤……如何了?”
“老将军着实伤得不轻,我已尽力,剩下的就看老将军自己的了。”
陆军医刚给沈老将军上完药,他是今年刚召入军中的,并不认识沈若锦,只是听说她一人一骑跑到落月关来,在战场厮杀中救回沈老将军,敬佩之余,也不敢把一军主帅的生死说的太武断。
陆军医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出去找卫青山他们了。
沈老将军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越发显得面容苍老,好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离开人世一般。
沈若锦心中悲切,累的站不住,就靠着床榻坐下趴在榻边同昏迷中的外祖父说话:“阿公,小十不是不听您的话非要到西疆来……”
“我听您的,把自己嫁出去了。”
“只是、只是小十只剩您一个亲人了,听闻您可能出事的消息,我不能不来……”
还好、还好她来了。
否则,今日落月关所发生的事,定会让她后悔一生。
沈若锦同外祖父有很多话要说,可此时此刻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只是低头在外祖父唯一没伤的右手臂上轻轻地蹭了蹭,“阿公,我好想您啊。”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泪流满脸。
抬袖一抹,满袖的血迹又染上了眼泪。
沈老将军从昏迷中醒来,好半天才撑开眼,恍惚间分不清眼前是梦还是幻,仍旧忍不住费力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小十,我的小十怎么哭了?”
第41章 不哭
“阿公……您醒了。”
沈若锦蹭的一下坐了起来,胡乱擦了擦脸,可满脸泪痕擦不干净,袖子又太脏,抹成了花猫一般。
沈老将军还未完全清醒,眼神浑浊地看着眼前的小花猫,“一年了,整整一年了,小十还是第一次到我梦里来。你是不是、还在怪阿公非要送你回京,逼你嫁人?”
“没有……”沈若锦坐在地毯上,明知阿公伤重,病中糊涂,仍旧十分认真地同他说:“小十从来没怪过阿公。”
三年前沈家儿郎们为了守住疆土、为护皇帝父子犹如星辰般一夜陨落,皇帝回京之后却跟西昌和谈,抹去了沈家儿郎的功绩不说,还把西疆兵权交给了别人,沈老将军手里只剩五万的沈家军。
最苦最难的事都交给他们去做,一到发军饷的时候总没他们的份。
战死沙场的英雄被人刻意遗忘,为国苦战的将士被蛀虫苛待。
沈家儿郎们的尸骨至今都没找齐。
那一年,沈若锦十五岁,阿公和舅舅们让她先行回京准备办及笄礼,可就在她回去的途中,边关传来了舅舅和兄长们战死的消息。
明明几天前沈家军刚大获全胜,西昌主动提出和谈,签订国书,发誓从此两国交好,兄长们自战场归来,各自洗马、擦剑,笑闹着,打趣长兄终于能回去娶媳妇了,发愁小十这及笄礼一办,上门求娶的人定然络绎不绝,究竟要给小十挑一个什么样的夫婿才好?
不过短短数日,那些鲜活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们,就成了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骨,有些甚至尸骨无存。
沈若锦半路折返,发了疯一般回到西疆,走遍战场的每一寸土地,翻过了不知多少具尸体,把她的亲人一个个从尸山血海里找出来。
皇帝定下三公主去西昌和亲,割让城池和土地,两国交好了,西昌军在昔日大齐的土地上耀武扬威,欺压大齐的百姓,把沈家父子的头颅砍下来,带回西昌王城去当作功绩炫耀。
沈若锦孤身闯进西昌王城去抢,她满心仇恨,终年游走于西昌各地,伺机暗杀仇敌,刀口舔血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
直到十七岁那年的冬天,她刺杀西昌将领得手之后,遭西昌士兵围杀,侥幸逃出升天回到西疆,却被阿公勒令即日回京,此生不得再踏足西疆。
沈若锦至今记得那天雪满山峦,整个西疆之地,千里冰封,万里寒霜。
好冷好冷。
她跪在雪地里,血从各处伤口渗出来,染红了身下的积雪。
最疼爱她的阿公任由她跪着,生平第一次说后悔,“或许当年,我就不该带你来西疆。”
阿公说:“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武将的宿命。”
“姑娘家还是安生嫁人的好,这些仇啊恨啊,家国天下、战场厮杀本不就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沾染的事。”
“回去吧,回京城去,忘了沈家、忘了你的舅舅和兄长们,只当这十年是一场大梦,梦醒了,你就回到该去的地方。好好做你的侯府小姐,嫁个好郎君,从此相夫教子,别再动刀剑,也不要再来西疆。”
沈若锦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只知道,她的亲人战死了,阿公要赶她回京城。
她又没有家了。
沈若锦在雪夜里跪了一夜,也等不来阿公回心转意。
阿公年迈气不得,她退让了,听话了,带着一身伤被送回京去,身在侯府贵门,也长年着白衣,为沈家人守孝。
直到裴璟带着母亲的遗物找上门来,她想那就他吧。
听阿公的,也圆了母亲的心愿。
哪怕新婚当日,裴璟跟慕云薇同时失踪,沈若锦也没怪过母亲和阿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