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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127)

谢策眉心一动,不料此子游离庙堂之外,竟能看得如此透彻——他才跟了澜安多久?

“你看的那本书我知道,上面眉批是我写的。”谢策说着,声音忽而转肃,“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妄议政事,揣测宸心。你家女郎便是这般教你?”

胤奚反应了一下,无辜地看着他:“女郎教我,处野草之身,不可轻忽看小,视庙堂之人,也不必高捧看大。女郎还说,唯有人心不披华服玉簪,不能鎏金镀银,无贵贱别……”

谢策心中没奈何,这的确是无法无天的小妹说得出的话。

他微笑:“学得挺好,住口吧。”

胤奚短暂现出一抹笑,眼睛又目不瞬睛地转向那座高殿了。

他不止想到了这些,在等待的时候,他还想过,万一陛下对女郎一见倾心,要她入主中宫,该怎么办?

毕竟女郎惊才绝艳,举世所稀,谁能过宝山而空手归?

可再一想,陛下最恨外戚,如今他才重新掌权,头一桩忌讳的就是后宫干政,只要皇上想任用女郎辅佐他,便不能要女郎。

——他也要不到,女郎才不喜欢他。

即便贵为帝王,也不是被女郎青眼相加,悉心教导的标准。

想都不要想。

·

皇帝留谢澜安叙话的时候,玄武大道上,太学封闭的大门缓缓开启。

里面的太学生昨夜听见外面兵戈铁甲的声音,整夜惴恐不安,不知城中发生了何事。学监大门一开,众生见外面秋阳灿烂,仍是太平景象,不由有恍若隔世之感。

荀尤敬亲自来接学生,众人一见祭酒老夫子,顾不得饥渴疲惫,连忙恭敬行礼。

荀尤敬身边的弟子华羽,就将昨夜庾氏如何叛变,谢澜安如何临危调度,会稽王又如何入宫勤王,使陛下化险为夷等事娓娓道来。这些太学生听得面面相觑,匪夷所思。

“什么?靖国公果然心怀不轨,竟然敢囤兵闯宫!”

“这样说来,那谢……谢娘子便是潜伏于太后身边,实则暗中为陛下除奸的贞才良臣了?”

“可是她昨日下令封太学……”

这时,一个面色苍白的素衫青年,捂着肩膀咳嗽数声,越众而出,正是中箭受伤的楚清鸢。他气息孱弱道:“想必,谢娘子是怕再有暗箭伤人,又无法令虎贲卫放行,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她是为了保护大家吧……”

经他如此一点拨,众人恍然,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昨日痛骂谢澜安的学生,不由惭愧,以往轻视谢澜安投靠外党的士子,也嗫嚅失语。

半晌,不知谁小声道了一句:“谢娘子如此委曲求全,顾求大义,还要蒙受谩骂冤屈,实在是……实在是不该。”

楚清鸢敛住眸底的光芒。

毁誉褒贬由来只在一线间,明目张胆为非作歹的,人们便骂,一朝发现其中有隐情,风评又会转骂为赞。比起敬仰一个人更死心塌地的,便是在误解一个敬仰之人后,所生出的悔恨之心。

今日之后,遗忘了谢澜安曾被誉为“金陵第一人”的人,会重新记起这一点。

谢澜安断送了他的前途,可是楚清鸢并不恨她。相反,她能凭铁血手腕除掉外戚,就证明楚清鸢之前的看法没有错,谢澜安果然是非常之人,她怀有匡时济世的大抱负,而他,庆幸自己赌对了!

那篇发在庾氏倒台前夕的《讨庾氏檄》,真是再合宜不过了。

她不屑一顾于他的文章,没关系,他会用自己的本领让她不得不听到、读到。

楚清鸢会让那位谢娘子知道,她当初选错了人,她最该选择扶植的门生,是他。

第49章

荀尤敬看见这些年轻学子对谢澜安的态度转变, 心中五味杂陈。

昨天澜安那孩子在这里被骂得那样狠,还想着稳住大局,他这老头子碍于表面上的疏远作态, 还不能维护她。

昨日回府后, 荀尤敬越想越难受, 思及含灵的处境, 便动了夜访王宅的心思, 想说服王丞相相助抗庾。

即将出门时, 却接到含灵遣人送来的信件,上面只有一句话:“老师勿忧,敬请勿动。”

荀尤敬信任自己的得意弟子,便未出门,一觉醒来,才知金陵已经变天了。

好在今日云开雨霁,他从人群中寻到楚清鸢的身影,关怀地问:“你便是那写檄文的郎君吧,伤情如何了?”

有天下文宗荀祭酒这一问, 楚清鸢觉得自己受再重的伤也值了。

他左肩中箭,昨日被关入太学后, 有个胆子大的太生帮他拔下箭矢, 学中没有金疮药, 只得先胡乱地包扎止血。楚清鸢失血过多, 唇上没有什么血色, 依旧落落大方回礼道:

“劳先生挂问,小子无碍。”

荀尤敬读过那篇雄文,对此子才气颇为欣赏,心中却有些奇怪:含灵既是假意作戏, 按说应该会暗中送些伤药进去啊……或许是昨日事关重大,头绪纷乱,忽略了也未可知。

华羽见老师关怀后辈,便主动问楚清鸢可需帮忙送他到医馆。

楚清鸢心中欣然,不愿被人看轻,道谢婉拒,说可以自行去疗伤。

众太学生就此分别,各回各家,一边走还不停议论着外戚做乱的事。

楚清鸢身上虽痛楚,但一想到自己的文章即将被士林传诵,便又志气踌躇起来。

他凭着一口精气神支撑,拐过两道街口,正欲找间就近的医馆,眼前忽然罩下一片暗影。

楚清鸢身边恰有一面酒幡遮挡,他下意识抬眼,对上一双狠利阴冷的眼睛。

谢演。

楚清鸢心中一沉,不等他后退,双臂就被从后贴上来的两个壮汉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