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肩上伤口瞬间裂开,渗出殷红的血色。
“我说没说过,你千万不要打着借本公子的势,往别处攀援的算盘?”谢演这两日恨得心都长了草,注视楚清鸢的眼神,恨不得生啖其肉。
“你非但敢骗我,还敢自曝代笔之事,害我丢尽了脸面!”
“救——”楚清鸢才喊出一个音节,嘴巴就被堵住。谢演沉声道:“套起来带走!打残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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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宫,宫娥内侍皆退,只剩下陈勍与谢澜安一君一臣。
谢澜安松弛地立在织锦地衣上,垂着两手,神容静雅。
陈勍看向这一早上没说多少话的女郎,开口道:
“朕知你的顾虑,朕不妨对你直言,朕被掣肘多年,做梦都想求得君臣相须,鱼水相得。朕想要南朝中兴,想求一个海清河晏的大玄,想有朝一日在洛阳太极宫中祭祖先,而非在这伪造的江南宫廷中,做个行尸走肉!为此,朕愿日新勉励而求贤,而非杯弓蛇影以疑人。”
谢澜安不动声色,只恭谨地应道:“陛下志存高远。”
锦绣文章或骈丽言辞,她看的听的够多了,没有哪个帝王初临大宝时,不是志高气盛,一心想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仅凭三言两语,还不足以令她刮目。
陈勍摇摇头,知道这是敷衍的客套话,谢澜安显然还与他隔着一层谨慎。
少帝长身而起,旒珠轻碰,他走下阶。
眼前的女子如此年轻,他比她更年轻。
陈勍双目炯炯,在谢澜安面前,以九五之尊行弟子礼,一躬到底。
谢澜安目光倏尔深沉。
“朕自幼景仰娘子之才,曾求父皇请娘子做东宫侍讲而不可得——那时候的谢娘子,还是谢郎君。今天不负我,重逢贤才,想来我虽德浅,应不至冥顽不可教化。”
谢澜安掌心收紧于身侧,注视那袭向她垂首的龙袍,泰然受之,并未避让。
陈勍便笑了,抬起头,眸光灼采动人:“女郎以北伐教母后,敢问以何事教我?”
谢澜安直到这时才退身避了避,同样以大礼回拜,她面无惶恐,声音清沉:“臣不敢当陛下大礼。上有问,臣斗胆直言,当务之急,应行土断、去府兵、开策举。”
行土断,便是重新测量田地,重修黄册,收回世家豪族手中强占的田泽,还于国民。
去府兵,便是削减门阀中大量荫庇的部曲,避免庾奉孝蓄兵之乱再次发生。
开策举,首先要废除实行了近百年的九品官人法,打破世家举官的垄断,给寒人以入仕的途径。
税制,兵制,官制。
每一条都是针对世家的章策,每一条,施行起来都可预见其中的艰难与阻力。
陈勍直视着谢澜安的眼睛:“世家根深,何者先来?”
谢澜安一听这话,便知这小皇帝,可不是只会礼贤下士的无谋少年。
她知道皇上真正问的是什么,笑了笑,唇角弯起的同时眼底温度冷却,道:
“陛下放心,我谢家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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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马车上,谢澜安神色如常,胤奚却反常地有些沉默。
谢澜安瞅他一眼,他便抿唇将视线移开,她瞥开眼,他再看回来。反正她不开口先问,这人便磨碾着自己的唇肉不说话。
谢澜安和少帝周旋了一早上,也没有这么烦的,她抬指敲了敲双腿交叠的膝盖。
“有话就说。”
“女郎,”胤奚开口就是带着鼻音的哑声,把谢澜安吓了一跳,“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亏谢澜安昨夜见他举止若定,风范沉稳,还心夸他长进了,此时尘埃落定,怎么还活回去了?
她问谁说的,胤奚眼珠乌黑水润,“大郎君,他说陛下要拜女郎为少师,衰奴自是不配了……”
他说着,指尖小心搭在谢澜安垂落的衣袖上,蜷指勾住,轻轻的:“女郎,别不要我。”
谢澜安直头疼,大兄去了趟会稽,怎么也有逗人玩的闲情逸致了?
那小皇帝的确结结实实地向她行了弟子礼,眼下这般,谢澜安也不能提了。她捏着眉心说:“阿兄吓唬你,我不曾——”
话说一半,谢澜安反应过来,抖搂开袖子睨着胤奚:“又找打呢?”
还敢告大兄的状。
赖他这张天生纯良的脸,总让谢澜安一不留神就忘了,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四六不懂的小挽郎。
若胤奚连这点事都看不透,她便真要清理门户了。
胤奚没有被拆穿的心虚,不折不挠地将手背塞到谢澜安掌心底下。
他漫不经心垂睫的神态,竟学得两分谢澜安的影子,温驯而佻达。
“不骗女郎,衰奴害怕。”
谢策问他怕不怕,殊不知他怕的另有其处。
这个中秋夜,他看着女郎威重令行,山河入她眉眼,覆手便可翻云,某个瞬间忽产生了一种不确定的念头:
也许女郎骨子里的那片孤冷,根本不需要别人去暖。
惟其孤傲冷绝,才成就她独一无二的气度与坚不可摧的盔甲。
只有无知的凡夫俗子,才会忧心天人不染七情六欲,怕她高处不胜寒。
胤奚害怕这是真的,那么,他就不能再因自己的私心多靠进她一步……他所有不堪一提的小心思,便都成了匍匐在高山下的蝼蚁。
他不怕做蝼蚁,他怕自己妨碍了她。
谢澜安掌心里不防蹭进一片温软,她眸光轻霎,随手捻了把那片腻脂般的皮肤。
熟稔地做完这动作,她自己愣了愣,又抬手无情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