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是不愿脏手的江南士族在背后指使,要浮玉山的人给女郎一个下马威?
也不对,前两日女郎才扣住了各家的宗子,他们便该明白女郎不是任人拿捏之辈。再者,西府谢二爷坐拥十万雄兵,从治所顺流而下钱塘,不过三五日事,三吴士族真的做好与荆州刺史撕破脸的准备了吗?
不,他们不敢。
“嗖——”
一支竹箭兀地擦着胤奚身体射过,惊断他的思绪。
胤奚锐冷的目光透过荒草凝视前方,屏息未动。
往密林草沟里三三两两放箭刺探敌手踪迹的山匪,没发现哪处草叶摇动,不由得抓耳挠腮:
“明明看见往这边跑的,真是属耗子的,会钻洞不成?”
张三澜怡然一笑,揩着下巴,敞开嗓门道:“一个娘们的手下人,能有什么真爷们。听风声说那个名门出身的御史娘子,叫谢什么澜,名字里和老子一样也有个澜,呵呵,岂不是天生一对要睡在一个被窝的人?”
受到二当家的眼神示意,不知王法为何物的粗痞寨匪们,立即扬着声音吹捧:
“不错,待咱们收拾了朝廷狗兵,便擒了那御史娘子送到二当家床上!”
“给咱二当家当压寨夫人!”
“上一回狗朝廷发兵,便是二当家的高堂张老爷子力挫敌手,保住了浮玉山。二当家神勇无敌,就是自立为王朝廷也奈何不得啊!”
乙生双目瞠红,剑镡一刹出锋两寸。
他从女君与庾太后斗法的时候就追随女君效命,宁可死了,也不许女君被人这等言语侮辱!
一只手沉厉地按住乙生。
殷红的颜色从薄布底下大片渗出。
胤奚眉头没动一下,侧脸冷峻苍白。他听着那些故意激他现身的脏话,墨海渊沉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注视着乙生定定透出一个字:
等。
然而只是这细微动作,也落在张三澜如鹰敏锐的视线里。他蘧然挥刀,指向江离丛。
两支飞弩瞬息而至。
胤奚与乙生分向两边就地一滚,胤奚在撑起曲弓背脊的同时,甩眸与马上的张三澜远远对视一眼,头也不回地再次奔逃。
这是二人打的第一个照面。
那个冰冷又淬着焰气的眼神,让张三澜印象深刻。
“追!”
·
“停!”
贺宝姿带领一千人马急速行军,至水泊山下,被一弯数丈宽的河泊阻住去路。
天色昏昧不明,贺宝姿极目眺望对岸山脚下的憧憧树影,疑心其中有伏。
“持盾兵上前,点燃火把!”
队伍闻令动作,不过因是第一次集体出战,转阵略显笨拙。
待盾牌就位,火把燃起,对岸依旧风平浪静,没有出现贺宝姿预料中投矛射箭的场景。
借着明灭的火光,只见水草杂乱的河面上隐有寒光闪烁,随风轻荡。
“对方设了铁链拦舟,”池得宝听祖遂老将军讲过类似情况,百斤重的双斧在掌中焦躁摩擦,“咱们也没舟啊,怎么过去?”
她说完,自己想出个法子:“我去斫断铁锁,大家趟水过吧。”
贺宝姿还未回答,一道轻矫的身影忽从贺宝姿身侧掠过,就势在河面上所设的两道铁链上点足借力,跃至对岸。
正是副将之一的纪小辞。
贺宝姿眉头一跳,只见纪小辞落地后侧耳倾听,径向山根的阴影处袭去。
很快,水泊这头便听见几声惨呼。
——对岸还是有埋伏手!
“陆荷、冬秧,过去帮手!”
贺宝姿了解每名女武卫的特点长处,除此二人,没人有杀手出身的纪小辞那般轻功。
二女领命,借踩铁链跃渡水泊,同时有几箭从对面射来,不知是否因张皇失了准头,坠入河中。
贺宝姿后背生凉,已明白过来,这些埋伏的弓箭手之前没有射箭,是在等他们大队人马趟水过河,击于半渡。
从前只是耳闻浮玉山壮士云集,固若金汤,今日她还未上山,只就铁锁拦舟、弓箭伏击两事,已窥见这山越顽疾封家寨不是乌合之众。
纪小辞三人合力处理掉了暗桩,找到铁链拴头处,隔江请示主帅,是否斫断铁链?
贺宝姿略定心神,她是整队的主心骨,令由她出,不能先乱。她自一名兵士手中抽出长矛,走到水岸边插矛测试水深,发觉水深没胸。
而且不知河底有无机关。
冬水冰冷,全军趟水而过,也必然消耗体力。
目光在手中长矛定了一定,贺宝姿一计浮上心头,转头命令:“解腰带捆矛做横筏,搭在铁链上,十人一组,火速过江。”
那两道铁链间的宽度恰好略低于枪矛的长度,池得宝眼神一亮,拍斧道:“这个法子好。”
军伍如法炮制,浩浩荡荡渡至对岸,最后一批士兵收回武器,打头士兵已挑开拒马路障。
贺宝姿踏上平地,看了眼不听军令擅自行动却有功的纪小辞,抽刀出鞘,对身后号令道:“弄出点动静,杀上山去!平了山贼,给你们记功!”
“杀!杀!”都是热血男儿,齐声高吼震动山野。
最好喊到让胤奚也听见,知道支援已至。贺宝姿向被黑影笼罩的嶙峋高山望了一眼。
若能让山匪听闻后乱些阵脚,替他卸掉几分压力,那便更好了。
·
“统兵布阵讲究配合,周家堡的部曲虽被调理过,但和你的武将之间是初次配合,而且对那座山头地形也不了解,又是夜间,你有把握吗?”
阮府,阮厚雄定住了神,开始与谢澜安分析作战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