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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169)

他不管带兵的是男儿还是女娃,只一视同仁地算天时,算地利,算人和。这一仗无论怎么看,三样好似都不占。

“磨合总有第一次,哪里总有准备充分、万无一失的仗给人打。”

谢澜安声气和缓,秋水眸中的光采却如星子,“阿舅,北朝和我朝的交战边界,每日都在死斥侯,我的兵还连长江以北都未到过,第一战难道连个小小山头都收拾不了吗?是祖老将军教得不好,还是我的人练得不勤?战士当有以命为枪的信念,他们是战士,我自然有信心。”

何况,还有他在。

·

“当家的,对方派来了支援,山下机关被破,已杀上山来了!”

就是手下不报告,张三澜也听见了若隐若现的冲锋喊杀声。

其时月上中天,他也早已下了坐骑。片刻前又一次追丢那个小白脸的张三澜,喘着粗气,恨恨望着视物已不甚清晰的丛林。

本打算尽快把领头的擒住,回去给大哥邀功,可那小子活像条泥鳅,野地里翻滚打滑,怂得一味逃蹿,硬是被他从白日拖到天黑,等来了救兵。

“来了多少人?”

手下举着火把,有些没底:“四周都是火光……听这声势,五六百人总有。”

“慌什么?来了正好,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他一双!”

心中好生不痛快的张三澜杀机顿起。

他此行是得到安插在闻圻帐下的暗桩私报,随手点了两百人上山,以为捉拿十几个鹰犬绰绰有余。

如今来了帮手,也不打紧,对方有援手,难道他在这三山六脉是白混的么?

张三澜从腰间摸出一个信号筒发出,一道刺眼的银白烟火划过夜空。

“歔——”一声猝不及防的口哨声,压着银焰闪烁的瞬间,从离他不足一箭地的低涧里响起。

随即,一道黑影跃然出涧,带着一身淋漓水珠奔走逃逸。

张三澜一愣,低骂一声抬腿便追,才明白这混蛋一直就藏在他眼皮子底下。

单枪匹马还敢吹哨挑衅,无疑是对他的戏弄!

“在那呢!你们两个绕过去,别让他跑了!”

“剥了这小子的皮给二当家出气!”

暴露形迹的胤奚在火光间奔逃,性命系于一发间,尤抬指嘬唇发出三声哨响。

一长二短。

在后疾追的张三澜意识到什么,虽不相信凭他一个人能做什么,却本能地生起一丝危险预感,喝道:“别让他和外头人通信号,把人堵死!”

衣襟湿冷,喉咙跑出一腔铁锈味的胤奚嘴角轻勾。

他引人进林,削弱了敌方骑兵之力;竭力地耗子溜猫拖到天黑,使搜索不便,天时的优势也算给他们破了;至于人和——

“八卦阵?”

半山腰处,池得宝听见从西北方传来的熟悉哨音,喜出望外地嘿了声。

“奇了,他怎么知道我们将人马分成十队,足够列阵之数?”

胤奚与她们一起在枫林校场训练半年,学武艺也学行军阵法,在祖遂的调理下,自有一套交流的隐密信号。

池得宝开始还不确定,后来又听到一长两短的哨响,就知道必然是胤郎君了。

贺宝姿心放下一半的同时,抬头望了眼银焰划过的夜空。

浮玉山也召集人手了。

她很快想通了胤奚的用意:军队登山这一路,正愁林径分岔,方向兜转,这么多人不好施展。若起八卦阵,分八路队伍,便可以一点为始,分成卦形虚围山势,不再奔波,驻在原地围截后面上山的山匪援兵。

也便能弥补在地利上的弱势,以不变应万变。

“听我之令——”贺宝姿心到口到,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十队人马,纪小辞与铁妞儿领兵同我继续上山清剿山匪。其余八队,灭掉火把,列八卦阵,十一人成横为一组,并三组成列为一爻,三爻为一阵,加队首共百人,列距五步,队距二十步,专心迎击山下涌来之敌。”

而她这两队人马,则可专心围剿上面的贼兵散勇。

互相放心把后背留给队友,正合八卦阵虚实合一,里应外合的奥妙。

她只是没想过,八卦阵还可以用在山地的地形上。

而胤郎君人不在此,却如同了然敌我形势于胸,仅凭三声哨号,一盏明灯亮于暗室,将这千人大军整饬分明。

八卦阵有死生惊伤、杜景休开八门,暗含十六种变化。胤奚在一棵黄栌树下踹开一个逼近的寨兵,夺过他的火把向后一抛,荒草一点即燃,正阻住张三澜的去路。

火光闪烁在胤奚的回眸,他吐尽一口血腥气,冲张三澜微微一笑。

生门在我,死门送君。

·

浮玉山本部距别寨不到十里远,那道召人增援的信号烟,封如敕看得清楚。

浮玉山的大当家,既不像二当家那般将野心写在脸上的粗狂面容,也不如早逝的三当家清秀儒雅,而是生了张堂堂正正的国字方脸。

两道剑形浓眉,此时微微敛起。

“谢含灵赢得了吧……”

隔着一道门帘,他失神地轻嗅从里间逸散出来的苦药气息,放低声音:

“假若真教老二和朝廷叫住了板,浮玉山,便没退路了。”

半晌,帘后一人冷淡道:“学男人的那套规则长大,要做回女人;生在世家,又要反世家;与寒庶一个天一个地,又想伸手拉他们一把。

“处处和自己较劲,和世道较劲,有无真本事,明日便分晓。”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

两个时辰,天快亮了。

胤奚昨夜放的那把火,引来了贺宝姿的队伍,一百余众一拥而上,原本围剿胤奚手下侍卫的山匪,顿时变成了被围剿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