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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175)

之前谢澜安提到了前燕覆国之事,不错,他这一支百里氏,正是前燕名相百里相如的后代。

北尉灭燕已逾五纪,现今说什么复国都是无稽之谈。不过在他祖父那一辈,幸存下来的百里子弟确实为复国奔走着。

归月的父亲,他的大哥也受此影响,为了复国几近疯魔。

他膝下只有归月一个女儿,娘胎里没有养好,生下便有不足之症,可他兄长非要归月从小苦读诗书,兵弈策略无一不教,成日将复兴大燕奉献一生的信念灌输给她,生生把一个娇弱孩子给弄坏了。

阿月在很小的时候,与他眨眼说悄悄话:“叔父,我知道阿父的梦是做不成的。燕国气数已尽,此后百年不在拓跋慕容之争,只在南北。”

早慧如此。

谢府君这一来,是把归月这一身虚耗了她命数,也强撑着她精气神的经纶谋略,都给点燃了。

等百里荻回过神,谢澜安已站起身,命人给他松绑。“浮玉山卧虎藏龙,以百里姑娘之才,不该籍籍无名于山野。”

冷风将百里归月的鬓发吹乱,她敛下纤睫:“谢含灵改换红妆前,天下女子皆无名。”

“住口。”胤奚启唇,轻而恹的嗓音。

女郎惜才,他却无怜香惜玉之心。浮玉山的人怎么回事,个个敢犯女郎的名讳。

百里归月宠辱不惊,封如敕却像受到冒犯一样双眉倒竖。

他上下扫量胤奚,声色半寒:“老二用刀刚猛有余,欠之灵活圆转,往常说他,总是听不进去。”

“大当家的意思,换成你来对阵,谁的头被砍还说不定?”胤奚剔动眉梢,拎枪在手,“试试?”

第69章

待阵甲兵一齐挺枪, 风萧水寒。

“大当家稍安!郎君息怒!”百里荻左右打圆场,“一切好谈,好谈。”

谢澜安拍拍胤奚的手背, 对封如敕道:“大当家单枪匹马赴阵, 光凭这份豪胆, 足令谢某敬佩。想打架, 有的是机会, 大当家可想好了, 这一动手,百里姑娘顶风冒雨地下山就算白来了。”

封如敕正因顾念百里归月,才隐忍到现在。

他不懂读书人目光长远,利在后代那一套,若依他的意思,不与世家合污,不受赋税盘剥,想跑马便跑马,想劫富便劫富, 纵没有户籍不做良民,不也是潇潇洒洒一辈子?

可阿月用一句话打动了他:“大哥能自在快活一辈子, 封家寨的子孙, 能代代做山贼草寇, 东躲西藏, 一辈子见不得光吗?”

汉人与匈奴不同, 是哪怕只做个升斗小民,也向往堂堂正正沐于圣王教化之下,手捧圣贤书,春三月, 咏而归的民族。

哪怕有时苛政猛于虎,草民如草被践踏。

再逢明君,还是会跪。

可怜可叹,也当重当敬。

封如敕对未过门的三弟妹的感情,这些年来深埋于心,不敢越界,不料想第一次和谢澜安打交道,就被她拿捏住了。

他投鼠忌器,忍着气问:“你待如何?”

“百里姑娘的请求我可以答应,上表朝廷招安浮玉山,复民籍,分耕田,非但如此,我还以身作保,请陛下免浮玉山三年税赋,设乡校,助山越村民耕读。寨兵收编入伍,军饷同边军,杀胡记军功。”

谢澜安话风一转,“但我有条件。”

封如敕听她给出的条件十分优渥,甚至像天下掉下的馅饼,便知有下文,警惕问道:“什么条件?”

“不是什么难事。”谢澜安先看向百里荻,“请百里先生赴青州,在崔膺先生帐下,辅佐治青。百里姑娘随我回金陵。”

青州新打下来,正是缺人之时,青州治所广固城又是前燕故都,将百里荻调去,正合时宜。

百里荻牵制着百里归月,百里归月上京,又可牵制对她心心念念的封如敕。

封如敕武夫头脑,不需要智囊给他出主意,只需要在吴地听从她的话,镇压住世家乖乖奉出隐产。

她不信歃血为盟那一套,只信实实在在捏在手中的把柄。

“休想!”

封如敕耳中惺响,急得面露狠色:“你莫欺人太甚!把阿月的至亲都摆弄开,让她孤零零一人上京做人质?你看看她的身子,你也是女子,你可有良心?”

“哦,我哪里长得像善人菩萨,让大当家误会这么深?”

谢澜安半张脸孔还挂着笑,眼色却蓦然冷沉,清音掷地,响荡山谷:“我的人被你浮玉山之人所伤,这账又该怎么算?我明摆着欺负你的时候,受着就好,别讲良心。”

这女子的乖张难测,一时激得封如敕血气上涌,他握戟的指节发白。

百里归月忽问:“世家欠我们的人命债,算吗?”

“算啊。”谢澜安轻描淡写,“谁不愿意还,我按着他的脑袋让他还。”

封如敕想错了一件事,百里归月不是人质,谢澜安试玉不用烧足三日满,经过方才那番对谈,在她这里,百里娘子一人便抵过八千佣兵。

她等着百里归月答复。

“大哥。”百里归月咳嗽两声,对封如敕低道。说来奇异,她语气并无亲昵,却轻易安抚住人高马大的封氏大当家。

百里归月近前几步,喑哑道:“归月听凭女公子吩咐。但若要归月心悦诚服,我心中还有一问。”

谢澜安对上她浅蜜色的清寂眸子,从中看见一星光芒摇曳。“你问。”

“女公子汲汲为帝王谋,为寒士谋,为天下谋,那么——敢为女子谋吗?”

草木经风呜鸣,金石遇击锵鸣,雷鸣夏,虫鸣秋,凡物皆有所鸣,人,为心中不平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