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249)
虽不说对南朝国事了如指掌,但收集坊间流传的各种逸闻不是难事,多少能拼凑出一些南边的动向。
何况那位良策频出、不可一世的谢家女郎,毫无低调的意图,就连北尉也听说过她的鼎鼎大名。
得到谍子肯定的回答,禁宫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上一年青州被玄人夺取的惨痛经历,还恍如昨日,那场“北伐”,也是由谢澜安首倡。
细细回想,大尉的这两场大败,都是谢澜安在金陵入仕之后才发生的……尉将突然被南朝的后起小将看透排兵布阵,也是在谢澜安去年离京走了趟荆州之后。
尉迟太后掌政多年,权临天下,很少神化什么人。
可她也具有敏锐的政治嗅觉,拼凑着前因后果,尉迟太后不得不生出一个念头:如果大尉这一败再败,一乱再乱,都在谢澜安的谋划之内,那这个人便太可怕了。
她甚至还那么年轻!
国师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
他听说,此女还在江左实行什么策举制,广揽天下英才。若抛却立场不谈,以考试取才的任官法,其实也适用于北尉日渐被贵族部落分权把持的朝堂。
但即便是他,也没把握能在三年五载间,压制贵族拔举寒士。
谢澜安却能在世家林立的江左别开生面。
“国师,”太子不大信,“世上真有这样算无遗策的人吗?”
拓跋昉深邃的眉骨棱动,钦赏的目光伴随着杀机,给予八字评价:“其智如鬼,不类凡人。
太子遽然弹指,指甲间的玄玉棋子打散一片垒起的白子,骨碌碌落了一地,却无人责怪他。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么……这个十岁小儿眼底闪动异芒,恨恨地咧开嘴角:可如果他身边有这样出风头的臣子,他恐怕容不下呀——南边的那位皇帝,比他也大不了几岁嘛。
自那日后,从洛阳宫传出一句话,据说是北尉太后亲口所说:
“谢含灵一颗大好头颅,抵边关十万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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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取我的头颅,”谢澜安在树荫下落了一子,闻此言,笑眯眯道,“试试看啊。”
棋枰对面,胤奚才寻隙吃掉谢澜安的两颗子,听到这传入江左的风言,眉心微动,就要悔棋。
谢澜安瞪目拍开他的手。
“伪朝把含灵架得这么高,”在旁打茶围观棋的谢策有着忧不完的心,“不怀好意,是生怕陛下不忌惮含灵么……”
再看谢澜安,从小被夸到大的人物,根本不在意这点风浪,竹扇轻摇,怡然得很。
胤奚说:“当初北人力邀崔先生入洛阳,也是这般明捧暗杀,故技重施罢了。”
不过他和谢策是一样的想法,“不管怎么样,以后府上出入之人要仔细核查身份,提防北边派来的刺客。”
纥豆陵和这一反,六镇这一乱,谢澜安如今是北庭眼中如假包换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胤奚说完,在月洞门边轮值的池得宝一拍腰边杀猪刀,声如洪钟:“小郎君放心吧,有俺贴身保护着女郎,拿性命担保女郎安全!”
小扫帚受不了像荀胧一样和尚入定似的看人下棋,正拉着谢方麟在银杏树下找蚂蚁,一听这个胖胖姐姐说话,便觉好玩,忍不住哈哈笑出声。
胤奚略显严厉地看她一眼。
小扫帚慌忙站起身,按学里的礼仪给池得宝作揖,大声道:“对不起!我、我不是笑话姐姐……我是觉得姐姐亲切有趣……姐姐请别生气。”
池得宝哈哈笑道:“那小女娘长大后长得和姐姐我一样威风,好不好啊?”
小扫帚看着池得宝一拳能打死三个男人的身板,心里犹豫,那倒也不必吧……
她支支吾吾觑向好像还在生气的小胤,不敢吱声。
胤奚神色淡淡,故意没看她。
小姑娘是他带进府里的人,她平时如何玩闹他都不管,但心性上的毫厘之失,要从小纠起。
“福持,”谢澜安不回头地微笑,“背一篇《楚策》听吧。”
“啊?”荀胧眼睛还盯在棋盘上,想让漂亮哥哥赢,又怕自家老师输。粉雕玉琢的女童回了下神,声音清甜地问,“老师想听哪一篇?”
谢澜安看了人模人样的胤奚一眼,“狐假虎威那一篇吧。”
荀胧眨眨眼,摇头晃脑地开始背:“‘虎求百兽而食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也。’……”*
胤奚似叹似笑地用眼神求饶,低声说:“女郎敢食我,别揶揄衰奴了吧”
谢策夫妇在边上对饮花茶,跟着笑起来。
谢策笑着笑着,却突然心惊。
而今北朝忌惮含灵胜过皇帝,那么金陵之中,谁是虎?谁是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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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勍坐在御书案前,面前摊开的绢帛上,正是那句最近广在江左流传的话。
他意外地并不感觉冒犯,相反隽秀的脸上还露出点笑意。她配得起。
皇帝唤来内侍,“绾妃的身孕有四个月了,近来食欲不振,叫她请含灵空闲时进宫来,陪她说说话。”
另一厢的荀祭酒府上,在北朝动乱后,荀尤敬倒有事情忙了。
他先前已大致想好了会试的试题,但如今起了军政变化,这策论中,怎么能不添上一道“议伪朝兵变影响”的策问,让有识之士畅所欲言呢?
老夫子虽忙着,却是满面红光,甘之如饴。
他一方面为南朝幸甚、为学生骄傲,另一方面也担心谢澜安的人身安全,可以说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了。
时间不觉从暑夏到了暮秋,之前落榜的女学子大多数都未离京,仍留在女学馆,为中举的八十七人打下手做后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