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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274)

作者:晏闲 阅读记录

胤奚在谢澜安身畔五步外,听那柔音悱恻,眼皮子一跳。

谢澜安摇头叹笑,讨饶地作揖:“郡主错爱,谢某可负不起佳人。”那风流神态,真有几分郎艳独绝的潇洒。

陈卿容也只是与她玩笑,眸光一错,注意到她身边有个白衣郎君,生得极好。

小郡主咦了声,再想多看两眼,胤奚两步避到谢澜安身后,袍裾微生风澜,只闻嗓声悦耳:“学生见过郡主,不敢惊扰贵人玉驾。”

这下不止谢澜安笑,连第一次入宫的百里归月也放松了心神,难得忍俊。

谢澜安反手指指身后,不避讳地说:“他还给你倒过酒,你忘了?”

陈卿容还没寻思过味儿,胤奚神色轻动。

他至今还记得,他与女郎相逢的第一面,是女郎在鱼龙华筵的灯辉里,昙花乍绽的刹那间,摸着他手上朱砂痣问:先生是谁?

那夜灯华,恰如今夕的清夜高殿,玉壶光转。

彼时他答:胤,衰奴。

“陛下驾到!”正在此时,陛阶上响起中常侍尖细的唱声。陈勍从角屏登上御座,笙乐奏响,百官朝拜。众卿平身后,新科三甲贡生于末列再拜。

胤奚独出左首,趋至中庭一揖到地:“学生胤衰奴,拜见陛下。”

嗓音清绮,妙胜丝竹。

两旁入席的臣子目光皆汇聚在他身上。

听说这位新晋状元出身苦寒,又听说他与谢中丞关系匪浅……年年办宫宴,年年都是老面孔,好不容易碰到这种新鲜事,大家说不好奇是假的。

“平身。”陈勍在上座道。

胤奚谢恩起身。

一直留意盯着胤奚的陈勍,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微微咬牙。

在座中臣子们看来,这个新年伪朝内乱,无瑕南顾,乃是大玄一乐;后宫帝妃即将诞下龙子,社稷后继有人,是二乐;而闱试顺利,英才汇聚,这一桩虽不尽如世家之意,却是陛下力主推行,如今求仁得仁,自然又算一乐。

陛下近来越发少年持重,喜愠不形于色,可这心里,想必是称心快意的。

可是无人知晓,陈勍心里藏着一件幽秘的心事。

他望着阶下那裘白衣,心想:这便是含灵不惜流言蜚语,也要亲笔为他录籍的人。

好一个妙年洁白,好一个蕴藉容与。她将他养得像个从画里走出来的锦绣公子。

宁为三百女子避嫌的谢含灵,唯独不为他一人避讳。

“朕,自开闱试,试以圣贤之典籍,邀以绣绘之文字,察以机杼之方策,渴盼天下英才。”陈勍松开掌心,面上浮起欣慰笑意,“朕看过你的文章,确如荀祭酒所评,有清澄如江,雄浑如岳之气。”

“只是……”陈勍目光下倾,“卷上的‘答吏治’一条,似有未尽之意。今日君臣欢宴,汝可畅所欲言,朕想听听新科榜首的见解——如何方能吏治清明?”

在场者无不是为官多年的官吏,胤奚一介还未授任的贡生,若敢当着众人的面谈“如何治吏”这个得罪人的话题,一个不小心,便会落个四面楚歌的下场。

不大懂政事的安城郡主心里犯嘀咕:陛下这是爱才垂问呢,还是为难人呢?

谢澜安的座位在会稽王与谢逸夏之后,头也未抬,气定神闲地提起食案上的细颈金壶,给自己倒了杯绿酃酒。

胤奚一顿,揖手而答:“陛下垂天之恩,允学生张胆妄言,然在座皆是劭名彰彰的台阁馆臣,小子姑妄言之,愿吾圣主与在座宰执府君苛评。

“古人云,‘省官不如省事,清事莫如清心’。清心之法,本于至公至明,正如陛下夙夜匪懈,躬行仁义;省事之法,贵在得人,今开科求才,非止学生与诸位年兄得利,迩至九州千千万万欲为国朝效力者,皆如沐甘霖,远至伪邦,何能不望德风披靡。满庭高公在前,学生等于下仰止求进,为报陛下兴才之恩,苟日新,日日新,众辰拱于北阶,陛下垂手而治,何愁吏治不清。”

荀尤敬在席中暗暗点头。

还算他反应快,没有真在这个贺新年的喜庆日子里大谈改革清吏。借古人言,有理有度,归功于上,又非空洞的歌功颂德,言辞措缀得恰到好处。

谢逸夏自得其乐地往盘里夹了片鹿炙。

陈勍再试:“那么何谓经略世故,平准均输?”

胤奚谦冲得体,回答如流。

陈勍微一顿默,笑道:“卿言不俗,朕心快慰。有此等佳才,江左中兴指日可待。新科榜首不若在一阙歌内赋诗一首,以记今夜之乐。”

胤奚听到这第三试,眸底终于溢出几缕凛静的黑潮。

他忍住了抬眸直视御座之人的冲动。

“诚如陛下所愿。”

弦歌一曲终了,贺岁乐府诗成。

缔章绘句,独运匠心。

这七步成诗的急才,赢得满庭喝彩。

到了此刻,先前当成热闹看的臣子们方从状元郎那张玉容佚貌上移开注意,认可此子是有真才实学的。

可见陛下是用心良苦啊!当场殿试,便是为了破除坊间的风传,还这位状元郎一个清白无垢的声名。

老臣们审视的不止是胤衰奴一人,而是在掂量以这个寒生为首,即将涌入庙堂的济济书生,是否真有与过去的老派士族分庭抗礼、俊才傲物的资格。

经过这三问三答,诸臣收起了轻慢之心,不得不承认当初谢澜安倡议废除九品制的魄力。

出身苦寒,又如何?没有比这样一个人高中状元,更符合寒人策举推行的初衷了。

谢澜安却心不在焉地拨动着酒壶的壶盖,心想:可若过不去殿试,今日便是胤奚的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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