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360)
这会儿她身上的“铁刺”都派上了用场。池得宝将刀具分发给青壮,指挥男人保护女人,壮丁携老负幼。纪小辞当前开路,伍兵围拢动作缓慢的妇孺先行。
这也是谢澜安让胤奚将全营都带上的原因。
单是北尉的守军,一千凤翚军足够应付,然而要保护一镇的百姓有序撤走,就只能冒些暴露的风险悉数出动。
好在,他们进城前已经算好地利。出城十里有条白水河,过河后再向南一舍,便是两国边界,谢丰年就在关隘口接应。
出了镇口,视野豁然,皑皑一片白里,纪小辞率众横渡冰冻牢固的河弯,戏小青带队阻击剩余的几百号尉兵。
前队已半渡,胤奚眉心忽然轻凛。
他胯下马的马蹄铁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继而,冰面上的雪粒子也开始簌簌地跳动起来。
“别再往前,”胤奚心里一沉,“后退!”
已经晚了。
一排排森黑箭矢随着他遽然的话音,从对岸如簇密的飞蝗激射而来。
凤翚营手无楯械,纪小辞和池得宝失色之下举刃格挡,让身后托家带口的百姓立刻退回岸上。
马蹄声烈,胤奚策马冲到最前方,承接最集中的一拨箭攻,给镇民后撤争取更多时间。
断箭磕飞之音不绝,鸾君刀几乎出了残影,胤奚的心不断下沉。他在此刻终于想通了,为何方才与那些甲骑交手会有种怪异感觉。
——那等战力水平的队伍对屠取孱弱百姓来说,太大材小用了,骑兵冲杀以一当百,杀一万人,一百个骑兵都绰绰有余。只不过他们在胤奚的刀下强一分弱一分,区别都不大,这才让以救人为先的胤奚忽略了过去。
一场早有预谋的埋伏!
呜沉的号角在对岸吹响。
一杆杆旌旗竖立而起,蔽空遮日,一声声战鼓如同敲击在心脏上,震耳欲聋。这样浩荡的阵势,落在这个巴掌大的小镇子上,就好比一声惊雷炸响在蚊子耳边。
乱箭之中,当空一枚抛出弧线的黑影以可怖的速度向下坠落。胤奚眸子骤缩,夹马往左前方散开十几名营兵。
下一刻,他们之前所站的地方被一颗巨大圆石砸中,石破冰面,漫漶的河水剧烈翻涌汩出。
紧接着,喀嚓一声巨响,整条白水河的结冰以此为中心寸寸龟裂。
竟然动用了攻城用的投石机!
“全军分散!”
“斥候探路!”
“一队、左锋保护百姓后撤回陂壁!”
耳鸣一瞬的胤奚急速发令。
他脸色难看地抵住刀锷,这个边陲小镇上不该出现如此规模的军队,难道……他们早已泄露了形踪,敌人就等着在这里瓮中捉鳖?
照此情形,谢丰年那里,很可能也与敌军正面遭遇了。按他的所估,对面伏军至少万人,己方两千人,疲兵,无马,以轻骑步兵对铁骑,想要继续向南突围十分困难。
纵然有一线强突的机会,这芝麻镇的上万人却注定带不走了,留给这些人的下场,只会是沦为刀下之鬼。而女郎想要造势攻讦的计划,也就付之东流。
然而若将士们分心保护镇民,如何走远?
“报!”
黄鲲顷刻赶回,神色凝重,“胤帅,东南方的道路被封死了!”
“报!”
舒砚按着被流矢射中的肩膀,扯着马缰回还,“对岸拉开了近三里长的战线,至少万军之数……玄色大纛上绣‘西南’二字,远望纛下主将,左眼蒙布,所佩兵刃在阳光下泛雀绿光纹。”
胤奚骤然抬头,隔着狼藉的白水河眺望对岸。
使龙雀大环的赫连朵河。
看过女君编录的《北将谱》的池得宝在刹那之间,一身白毛汗都下来了。
战力不输褚啸崖的西南大将军赫连朵河!他们竟在此地遭遇了北朝第一猛将,更别说还有铁甲如云!
乙生怀里的幼婴忽在此时发出啼哭,胤奚在这片尚不知何为惊怖的本能哭声中,嘴角冷钩,眼底渗出孤注一掷的狠绝。
“我胤鸾君何德何能,竟让关中大行台亲自来擒?”
他回头扫过北尉镇民那一张张恐慌万状的脸,万念刹那归一,说:“掉头向西。”
向西走,与之前制定的撤退路线截然相反。戏小青愣了一下,这便意味着他们回不去了。
可这也是眼下能保全这些百姓的唯一方法。
营兵霎时闻令而动,队尾变队首,整齐划一地调转方向。身后鼓声愈急,间杂着冰水踢踏的交响,那是赫连大军开始渡水追击。
升斗小民们像拼命逃亡的牛羊,连哭也成了奢侈,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掉队,就会成为铁蹄底下的肉泥。
胤奚耳闻背后,眼视眼方,一向身先士卒的人这次悍然断后。行兵者不过五事,能战战,不能战,守,不能守,则走,剩下的惟降与死。他是一营统帅,任何时候都不能做出错误的判断。
分列在胤奚左右的亲兵形缓而神完,面色凝重却并无懊丧,随时准备好抽刀随统领背身决战。
队伍强奔二里,尚未甩掉后敌,前方忽然响起一阵阵雷动之声。
那是此刻无论是谁都不愿听见的马蹄声。
军马扬起的雪雾霜尘很快近到肉眼可见,胤奚秾丽俊采的脸孔蓦然激厉,他扬起鸾君刀:“列尖刀阵!”
他今日在敌后腹地,被前后夹击,便是天要亡他。可那又如何,凤翚营头顶着一个凤字,便不能坠了她威风,更不能折堕他们自己的脊梁。他带的兵没有孬种,马上男儿有死无降!
“随我放手搏杀一场,输赢死生还未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