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103)
抬手按住桌案上的玉屏摆件,缓缓转动半圈。
书桌下方隐藏的双层暗格打开。
之前早已被他清理过一轮,暗格里的瓶罐秘药全扔了出去,两个格子如今空荡荡的,行房事用的脂膏一瓶也不剩。
萧挽风没什么表情地看过片刻,暗格关上。
出去庭院又捡起池子边的香胰子,闻了闻,拧了下眉。
军中用东西不讲究,这香胰子不知从店铺买的还是自制的,气味冲鼻,她必定不喜欢。
正好严陆卿匆匆进来院子,萧挽风抛下香胰子问他:“京城里卖女子香膏的店铺,你可有相熟的?”
这句问话把才思敏捷的严长史堵得半天答不上,琢磨了好一阵才道:
“可是谢六娘子用?正好娘子惯用的药酒也快喝完了。要不然,臣属去城西李郎中的药铺买药酒的时候,顺道问一句?李郎中长居京城,必定熟悉这些店铺。”
小事好解决,严陆卿今日过来书房另有正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管细竹筒,双手奉上:“宫里有密报。”
消息从御前殿外伺候的逢春小公公[1]处传来。
虎牢关战事不利,朝中几位言官弹劾谢崇山按兵不动,任由逆贼攻下虎牢关周边两座小城而不发兵救援,有意拖延平叛战情,奏请朝廷下旨换将。
又有朝臣上书提起,召回谢崇山,改由河间王领兵出征。
萧挽风唇边噙着冷意,抽出竹筒里的薄纸,几眼看毕,放去灯台火焰上烧尽了。
逢春的密信里提起,奏请河间王领兵出征的奏本被天子扔去地上,惊得殿内服侍的宫人跪了满地。
他在殿外听到少许动静,却不知这道奏本出自何人手笔。
“几道奏本都留中未发。宫中、政事堂两处均毫无动静。殿下,我们该做些什么。”
萧挽风坐回大桌案之后,手肘随意搭上木椅扶手。
窗外浓密树荫遮蔽下的细碎光影爬满肩背,他的面庞隐蔽在暗处。
“以静制动。”
“账上划一百两金,给逢春送去。”
第43章 死也不试,没第二回……
谢明裳心头的无名火消散,院门便再度敞开了。
傍晚掌灯前后,王府主人果然如常过来用晚膳。两人在堂屋各自落座,谁也不提昨天院门紧闭,门外敲了半日也没敲开院门的事。
今晚的膳食摆上大圆木桌,谢明裳隐约感觉哪里不对,留意数了数碟盘数目:“哟,改十二道菜了?”
四荤八素,加一瓮天麻乳鸽汤。
她随口问了句:“殿下总算知道我们两个吃不完十六道菜了?”
萧挽风淡定夹起一道荔枝白腰子,放进谢明裳的碗里。
“宫廷名菜,鲜香滋补,吃点尝尝。”
谢明裳原本没多想。
十二道菜和十六道菜于她来说没差什么,反正吃用不完。
但两人用罢膳,正围坐饮茶时,王府严长史来堂屋禀事,正好看见满桌许多碗碟原封不动地撤走,满脸忧心地开始劝谏:
“向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王府账目吃紧,新宅子那处兴建的马场规模超过预计,工部时不时地过来哭穷讨钱。殿下,这每日晚膳的支用能否再减减……”
萧挽风当众摔了茶盅。
茶水横流,碎瓷满地,庭院里外鸦雀无声。
严长史满面惶恐地跪倒长拜下,“臣属忠心劝谏,日月可鉴……”
“你要谢你自己的忠心。否则此刻人头还能顶在肩膀上?”萧挽风漠然道。
无声的怒意在屋里激荡。严长史果然不敢再劝谏一个字。在满院的窥伺视线下,撩起茶水浸泡湿透的衣摆,诚惶诚恐地倒退了出去。
谢明裳坐在堂屋里,边喝茶边瞄着。
王府之主发怒的动作很真;严长史脸上的惶恐瞧着也很真。
但这两位凑在一处,为了晚膳的开销用度发作了一场,她感觉有点不对劲。
毕竟,以她的观察,河间王是个能忍的人。
她之前作天作地,刀锋割手,言语冲撞,萧挽风都忍下去了。
哪怕这位当真是座熔岩翻滚的暴烈火山……
她现在十分笃定,火山口遮挡喷发的灰岩,估摸着有百十丈那么厚,轻易踹不动。
以严长史这位亲信在他心里的分量,为了些钱财开支小事,萧挽风突然不能忍了?突然对亲信翻脸,当中发下一顿雷霆训斥?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但满院窥探的眼睛里,似乎只有她嘀咕着不至于。
同样在堂屋里伺候的陈英姑和穆婉辞两位女官,面对这场突然发作的雷霆之怒,早已深深地低下头去。
穆婉辞的手指攥得发白,陈英姑的肩头细微发抖。
之前几场夜晚杖责,显然给她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份无声的恐惧,在众人之间互相影响,无声地传扬回荡。
直到王府之主起身走入内室,恐惧源头消散,堂屋里僵立服侍的众人才同时无声地长出口气,绷直的肩膀放松下去。
朱红惜小声招呼各人收拾地上碎瓷和茶汤。
她眼里同样惊恐未散,但惊恐里又暗藏兴奋。落在她眼里的事越多,她能报上去的密信越有价值,她就越可能早日离开这处鬼地方。
谢明裳看够了,招呼兰夏和鹿鸣两个随她去内室。
“才用完膳就发大好一通威风啊。”谢明裳声音不大不小地道,“严长史惹怒了殿下,还请不要牵累到明裳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