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119)
“我娘说是父亲的意思,父亲嫌弃我嫁不出去,又闹了一场入宫出宫,成了京城里人家挂在嘴边的谈资,父亲出门觉得丢人。”
“我不信,私下里去问父亲。我父亲说我娘自己拿的主意,他并不想送我回乡下嫁了,但拧不过娘嫌弃我,他也没法子。”
“我……我何曾想惹爷娘嫌弃?我在家里待得实在受不了了,便想着索性出家图个清静。谁知……谁知……”
谢玉翘泪汪汪地说:“方丈也嫌弃我,不肯渡我入佛门!”
这一下可真是伤心处催动肝肠,她抓着谢明裳的手,形象全无地大哭起来。
谢明裳啼笑皆非,想起知客僧大和尚说的那句“门窄,硬往里钻。”
“佛门取的是心灯向佛之人。你满身纠葛不尽的尘缘,哪里是真的想出家,分明只想从一处逃去另一处躲着。方丈不肯渡你,又哪会是嫌弃你呢。不想你后悔罢了。”
谢玉翘捂着脸哭个不住,边哭边嚷嚷:“就是嫌弃!谁都嫌弃我,呜……”
“谁说的。”谢明裳抬手拍她哭得一耸一耸的肩膀,放软声音哄她:
“你再想想。我嫌弃你就不来看你了。我娘嫌弃你也就不会三番五次来劝你回家了。‘谁都嫌弃我’,你再想想这句气话真不真。”
谢玉翘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哭一阵,人反倒痛快了些,哭声渐渐止住了。
她哪里不知自己说的那句是气话呢。
但她心底气苦的,是从前只以为自己不得亲娘疼爱,父亲性子温和,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她这女儿的。
谁知从娘嘴里听出那句“你爹嫌你丢人,埋怨你让他出门抬不起头,催着我把你送回乡下嫁了”。
父亲却又矢口否认,说是她娘的主意,倒栽赃在他身上。
叫她不知该信哪边说的真话,哪边对她谎言。
想起一次,心里就仿佛被尖刀扎过一般的疼。
谢玉翘人在佛门清静地,心不得清静,面色看起来反倒比大病初愈的谢明裳还要憔悴三分。
好容易停了哭声,掩着红通通的眼角勉强笑说:“别说我了。难得姐妹相见,我请你吃素斋。白塔寺这里的素烧鹅是京城一绝,我这回捐给庙里的香油钱,够吃十年素斋的,你一定要尝尝。”
谢明裳:“还用你说?晌午在半山腰就和我娘吃过一顿了。不过难得姐妹相见,陪你再吃一顿素烧鹅,就当下午茶点了。”
谢玉翘破涕为笑,开门出去,冒雨小跑去门外高声喊来两个小沙弥,吩咐准备几道素斋。
谢明裳撑伞站在庭院里,若有所思地打量许久不见的五姐。
其实家里有句话说的不错。虽然五姐还是爱哭,但宫里经历一趟出来,人确实改变了不少。
和家里爷娘闹翻,一怒之下裹了闺房所有细软,孤身奔去寺庙长住,亲娘屡次三番催促而心意不改,坚决不下山。
——倒也不是京城所有人家的小娘子都能做得出的。
谢明裳在细雨中遥遥注视着五娘瘦削的背影。
决议做出‘山中修行不回家’的决定,对于五娘自己来说,是坏事么?
倒也不见得。
需要强行催逼着五娘下山么?
她此刻心结未解开,把人強拘回家里,日日夜夜又对着她爷娘,岂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反正你已经跑上山了。想要多留一阵,多住几个月也无妨。”
她撑伞走近五娘,“但你有没有想过长远打算?总不能在这处小院待一辈子。”
谢玉翘此刻想不到长远。
“先住几个月再说。”她不愿意多提将来,更不想提乡下老家的亲事,随口漫应:
“山中多奇遇。兴许,下个月我能山中遇仙,被仙人点化了呢?”
“又或许,下个月在山中不小心救下某个山野精怪,引来一场报恩,化身为人形登门求娶呢。”
“又或许,等不到下月,这个月就失足摔死了呢?——”
“好了好了。”赶在谢玉翘越说越离奇之前,谢明裳打住她的胡思乱想。
今日是六月初五。两人约定,每个月的初五日,她无事便亲自前来探望,有事会派人送信给她,互道安好。
两边轻轻地拥抱一下,姐妹两个告辞。
“娘,我们回去罢。”
谢明裳回身走近同样撑伞远远看着的母亲身侧。
谢夫人的想法显然也差不多,觉得五娘心境平和地在山上起居,远好过在家里发疯,只是嘴上不说,把谢家送来这处居士小院的四名仆婢叫出,训勉几句,叮嘱在山上好好看顾五娘。
母女两个转身往山下走。
走到半山腰时,正好阵雨停歇,天边挂起一道彩虹,朦朦胧胧地横跨云端。
端仪午睡醒了,换了双长雨靴站在水洼里。谢明裳上前揽住她,两人仰头瞧了一阵难得的山间彩虹美景,和母亲告辞,分头下山回返京城。
半路上路途无趣,谢明裳无聊当中四处摸索,突然摸到了荷包里的硬物,从里头翻出新得的那块黑黢黢的精铁令牌,放在手里盘弄。
端仪好奇凑过来打量。
“五表兄给的令牌?做什么用?”
“似乎是调动王府开支用度的?”
萧挽风抛下令牌就走了,谢明裳也不大清楚怎么用,索性把跟车的顾淮叫来。当面把令牌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