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139)
谢明裳:“谁叫你让我了?拍马过来,让我见识顾队副的刀。”
话音刚落下的刹那,顾沛引动战马直冲而来!
马场烟尘四起,上百王府亲兵兴奋地呼哨呐喊。
两边骏马接近五步之内,顾沛果然出刀不留手,一记平推横斩,迅疾如雷电,直劈对手的小臂!
这一刀力道强悍,刀身又沉重,如果被斩上,整条手臂连肉带骨都能被直接砍断。
谢明裳直视横斩而来的刀身。
电光火石间,她手腕一挑,弯刀以极刁钻的姿势旋开半圈,把横斩来的刀势格挡住,刀尖短暂碰触划过,发出刺耳的锐鸣。
薄而轻便的弯刀被沉重外力从侧面击打,却借着这股力道上跳几寸。
这一下突兀地刀身跳起大出顾沛的意料,他一怔时,谢明裳已经轻巧地转动手腕,跳起的弯刀正好以弯月弧形锁住了前突斩的直刀。
两边骏马再度交错,顾沛的直刀被锁在弯刀的半圈圆弧里,刀身碰撞。
刺耳锐鸣再度响起,刀尖划过刀身,火花飞溅。
顾沛握刀的手腕暴露在弯刀刀锋下。
弯刀没有顺势斩下,反倒收了回去。
马匹短暂交错,又很快分开。围观亲兵们轰然叫好。
谢明裳捂着被蛮力震得发疼的手腕收刀入鞘,把弯刀搁回马鞍上,远远地笑喊:
“顾队副,我刚才那一刀如果斩下去,你右手腕没啦。”
顾沛勒马奔回:“好弯刀!”
那么多双眼睛之下,输赢分明,想赖账也不可能。顾沛大方地认输,跳下马来啧啧称奇,“弯刀的刀法好生古怪。娘子这弯刀不是在中原学的罢?”
“那是。”谢明裳踩蹬下马,把缰绳递给亲兵,领爱马去边上吃草:“从前在关外学的。”
顾沛凑过来摸刀鞘。“没听说谢帅和谢夫人用弯刀。关外哪位高人教的娘子——”
“快打住。”没等顾沛问完谢明裳就喊停:
“我不能想的。你再追问几句,我往深里想下去,就要跟上回酒楼见端仪郡主那次一样,要当街发病了。我今天没带药酒出来。”
“啊?”顾沛惊得不轻,赶紧道:“快别想了。卑职不问就是。”
面前的谢六娘子穿一身胭脂红的窄袖薄绸衫子,刚刚剧烈跑过马,白皙脸颊显露出十几岁小娘子常见的粉
扑扑的气色,脚步轻快,瞧着极康健的模样……
但顾沛记得清清楚楚,四月底宫宴那日谢六娘子出宫时,还是走上百来步就喘不上气,唇色苍白的憔悴病中模样。
那时候她半途走不动、气喘吁吁歇在宫道边的树下,夕阳里显出单薄如纸片的肩背,眼瞧着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这才过去两三个月。
病根子说不准还没消除呢。
顾沛亲自护送谢明裳出马场,沿着木栅栏走出百来步,还好,没发病。
顾沛还是担心,两边分别时追问了一句:“娘子这病症到底怎么个根源,怎么往深里想事也会发病?”
是个好问题,谢明裳也想知道。
她分明记得自己在关外长大,但成长的多年岁月却成为模糊的一团背景,如雪泥鸿爪,只零星地留下散乱片段。反倒不如在京城的五年岁月记忆得完整。
爹娘都和她说过,她初入京城的那个夏天,水土不服,入京便卧床不起,浑浑噩噩地高烧了半个月,人几乎烧没了。
病好后她忘却许多事,也几乎不认人。花不少时间才重新认出爹娘。
谢家起初也遍寻京城有名的郎中登门问诊。好好的小娘子为何会忘事?为何一想从前的事就会发作旧疾,心悸、晕眩,甚至于昏厥?
众多名医束手无策。有名医隐晦地暗示:“小娘子是否生有癔症……”
谢夫人惊怒之下把人赶了出去。
“癔症”两个字,如果落在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身上,意味她在京城再寻不到一门好亲事了。
谢家从此再请郎中来看病,就只看风寒、发烧、晕眩这类的明显症状。
“十几岁时大病过一场,之后便不记得许多事。”谢明裳简短地提两句:
“就好像这弯刀,我记得怎么用,也记得从前在关外学的。但如何学来的,学了多久,哪处学的,怎么都想不起。”
顾沛扼腕连道“可惜”:“关外使弯刀的高人可不容易找。哪怕我出一趟关,没个具体地方,多半也找不着人。娘子老家在什么地界?”
谢明裳牵着马儿正往晴风院的方向走,走出十几步去,脚步微微一顿,回望向远处气势磅礴、有三分像关外草原缩影的马场。
她的老家?
她心里默想:在京城这些年如何都想不起。
如果我回一趟关外老家,说不准,见人就能想起来了?
“回关外老家”这个突兀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她牵着缰绳,边走边思索着。
其实是个荒谬的念头。谢家已经举家入关,爹娘兄嫂都在京城。
她一个女郎孤身启程,出关迢迢千里路,无论和哪个商量,哪怕最开明的兄长谢琅也不会同意的。
但这个荒谬的念头却在心底挥之不去。
出刀激起的余波依旧在胸腔间回荡。马儿在身侧轻快地小跑,视野里红色的长鬃毛晃来闪去,她随手抚摸几下,心念忽地又一动,停步侧目,以全新的眼神打量得意。
如今她可是有马的人了。得意是她自己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