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156)
自从她那句“不去”,萧挽风眉眼间的舒展神色便消失了,唇角不自觉地绷直。视线落下片刻,望向别处,
“谢家驻守多年的陇西大营?你不必去。”
这下意外的换成了谢明裳,她吃惊地仰起头:“为什么?”
无论她如何追问,萧挽风却再不说话了,只继续缓缓抚摸着她柔软的乌发。
谢明裳死活追问不出第二句,气恼地从他手里抢回发尾,在自己手里捏着。
“我明白了。直说不准我出关,我还敬你说话直截了当。偏偏绕着弯子说话……明面上‘你不必去’,实则‘你不许去’。对不对?”
萧挽风道:“并没有这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你不愿随我去朔州,又是为什么原因?”
谁也不愿意回答。
沙沙的绵密小雨声里,垂落肩头的乌黑发尾又被温热的手掌握住,缓缓地一圈圈攥在掌心。
谢明裳几乎睡过去了。
直到马车停在长淮巷王府门口,下车前夕,车里的静默气氛才被打破。
萧挽风起身之前,扶起睡眼惺忪的谢明裳:
“无论你想出关去哪处,再等一等。这个秋冬出关危险。”
*
七月初的这个夜晚注定是个多事之夜。
马车在王府台阶下停稳,谢明裳撩起马车帘,护卫的亲兵一窝蜂涌上前搀扶主上。
顾沛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台阶,扯开嗓门震惊高喊:
“殿下,你的腿怎么了!哪个杂种敢害殿下,卑职要为殿下报仇——”
未受伤的右腿踩着地面,受伤的左腿缓慢地往下挪,萧挽风拧了下眉,“太吵了。”
顾沛倏然闭嘴,小声道:“后院眼睛回来了。殿下和娘子留意。”
谢明裳上的脚步一顿。
这么快便回来了?这次送来的又是哪几双眼睛?
顺着顾沛的手势,她望向王府敞开的门里,影影绰绰立着几个人影。
顾沛小声道:“就那么巧,今晚娘子刚出门,宫里后脚头就把人送来了。”
来得还是老熟人,黄内监。原话说的是:
“榆林街的三名女官送回宫里,严查半个月,剔除了一名和朱司簿勾结往来的奸邪,剩余两名忠心老实的,添补两名内侍,送来服侍殿下和谢六娘子。”
半敞开的朱漆铜钉大门前,穆婉辞低眉敛目,领着擅长膳食的汪姑姑,两名面孔青涩的少年内侍,四人齐齐拜下,迎接王府主人回返。
总是跟随穆婉辞身后的陈英姑不见踪影。
——
扩建后的晴风院面积敞阔的很,多住下十个八人也不显得拥挤。
新来的四人殷勤服侍,主动烧水,准备沐浴药汤。厨房几口大锅水汽腾腾。
热腾腾的热气弥漫内室。鹿鸣往木桶里添加热水,谢明裳坐在浴桶里,头往后仰,心里无端咂摸出几分莫名好笑。
小小一个晴风院里,有谢家的人。
有大长公主府送来的助力。
如今宫里又重新塞进四双眼睛。王府后院,再度热闹起来了。
哗啦一声,她自浴桶中起身。
“穆婉辞不好说,这位汪姑姑,显然和朱红惜一丘之貉。”
上回她被“囚于合欢苑,三日不进水食”,汪姑姑前来窥探,倒拿兰夏和鹿鸣两个做挡箭牌。谢明裳从此牢记了这位。
“汪姑姑这双眼睛不能留。”
兰夏拿过一块布巾仔细擦拭长发:
“寒酥姐姐领着月桂盯着新来的几个呢。刚刚听她说什么‘三倍月钱,受之有愧,如今到出力的时候了’……什么三倍月钱?”
谢明裳原本还绷着脸色,听到“三倍月钱”,唇角顿时没绷住翘起:
“她们自愿留下帮忙,除了大长公主府那一份月例,严长史格外发了两倍月钱。你倒提醒我了,明天我也去找严长史,给你们两个添月钱。”
鹿鸣忍笑说:“怎么好意思。我看王府账面也不怎么宽裕,还养着那许多亲兵。搞不好还没有咱们谢家宽裕。”
兰夏哼道:“关王府什么事。娘子找严长史拨下的月钱,那就是娘子给的,我们只管拿着!”
三位小娘子正低声说笑时,远处忽地隐约传来胡太医的高声惊喊:
“严长史,了不得!殿下被伤处被马踩踏,筋骨错位啊!”
“不能再勉强行走了,王府有没有木轮椅?没有?!赶紧赶制起来!”
余音缭缭,冲破院墙,谢明裳赞许地微微点头。
衔接得好,转折自然。
有这句来自御医的诊断,木轮椅就能正大光明地推进王府。
兰夏和鹿鸣却是猝不及防,彼此交换吃惊的眼神。
兰夏惊问:“那位当真被马踩踏了?这可不是小伤!伤筋动骨,万一以后腿瘸了,那、那不是残疾了吗!”
“很好。你们这样想,其他人也都会这样想。”
谢明裳欣慰道:“三两个月内,就当做他残疾了。”
兰夏:“……”
鹿鸣:“……”
片刻后,院门打开。满院服侍之人跪倒迎接。
顾沛搀扶着自家主上,胡太医在旁边紧张看顾,缓慢地走进正屋。
胡太医不放心地叮嘱:“这几日殿下多留意,伤处再不能有任何碰撞……啊,这卧榻极好!尺寸足够,又靠近门,适合轮椅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