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197)
萧挽风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远处。
身后护卫的顾淮把刀重新挂回轮椅,打开房门,沿着清静长廊推行。
严陆卿这时才轻声喟叹:“京城藏龙卧虎啊。谢大郎君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心中自有韬略。做个小小的文史馆六品修撰,屈才了。”
萧挽风收回目光:“你也听到谢琅那句‘假戏真做,引突厥南下,亦可’。他和他父亲的性情大不同。”
“可以用谢琅,但用他需小心。”
一行人转下廊子,护卫轮椅走近院门时,正好看见谢玉翘吃力地抱着个黑漆双层大盒,眼睛通红微肿,神色恍惚地走出院子。
不知她在想什么,竟没看见迎面而来的萧挽风一行人,脚步飘忽地沿着廊子离去。
“谢家的五娘。”严长史冲那道窈窕的背影低声道。
“蓝世子录供时,问出一些令人惊讶的内容,跟这位谢家五娘有关。拱卫司秘密送来过目,臣属看完之后觉得不妥当,怕毁了小娘子清誉,当即烧去。”
“蓝世子不知如何结识的谢五娘,从她嘴里套问出,曾经有人两度‘羽箭传书’,示警谢家。”
“蓝世子便也学着羽箭传书,把书信射入王府庭院给娘子。他甚至想暗示谢家,之前的射入谢家庭院的两封‘羽箭传书’,也是出于裕国公府的帮扶,想换得谢家感激。”
严陆卿笑说:“殿下,从前两封羽箭传书的事,咱们还闭嘴不提?再不澄清的话,倒要被裕国公府拿去示恩以谢家,以恩人自居了。”
“说给谢崇山,他会信?”羽箭传书示警之事,萧挽风并不想提。
“裕国公府为何要示恩以谢家?”
严陆卿打了个比方。
“譬如赌场摇骰子。看准时机,买大买小,逐利而已。”
裕国公实在是个精明人。三月送入谢家的一道圣旨似严实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众朝臣还在旁观动静,裕国公却敏锐地猜出谢家即将起复,当即借宅子,送人情。
再后来,从宫里又探听到一些消息后,裕国公决意拉拢谢家。
原本逢年过节都不走动,借着出借宅子给谢家的这份恩情,突然亲近起来。
蓝世子并不明白始末,只不过从父亲那处听到一些皮毛。
萧挽风弯了下唇。看准时机,赌骰开盅?
“如此说来,他们从宫里听到确凿的消息了。”
“确实。”严陆卿感慨说:“这次着实惊险。如果不是我们提前预备下‘腿伤’,以轮椅不便的原因,回绝了众多邀约。殿下人在京中,免不了隔三差五地赴宴应酬,还不知有什么阴谋在前头等着。”
严陆卿说得含糊,萧挽风自己倒不忌讳:
“拟定的应是‘铲除’。虎牢关下一场大胜,逆王危机消解。宫里那位或许觉得,不必留我了。”
严陆卿隐含担忧。
“殿下的腿伤,还要尽早治起来。”
轮椅推进庭院门。夜色正浓,灯笼光大亮。
萧挽风远远地见一个大斗篷囫囵裹住头脸,坐在廊子台阶边。不必细看便知道是哪个。
锋锐的目光柔和下去。
他示意众人退下,轮椅停在台阶边,沿着斗篷边沿掀开一条缝隙,顺手摸了摸斗篷下小娘子白皙的额头。
“和你阿兄议过了。关于你的宫籍事——”说到半截骤然闭嘴,他摸到满手的冷汗。
斗篷唰地掀开,露出冷汗涔涔的苍白面色。
谢明裳闭目靠坐在廊柱边,汗滴滚落,往日白里透粉的动人脸颊,在灯下显出煞白。
“哪里不舒服?”
“眼睛睁不开。”谢明裳晕得厉害,还惦记着嫂嫂摆设灵堂的日子,“让我歇歇,等阿兄过来,当面问他……”
“留个人在谢家问。”萧挽风当即吩咐:“回王府。”
谢明裳今夜感觉实在不对,扯了下额头覆盖的手掌:“路过城西李郎中铺子,拿药酒……家里的药酒葫芦洒了。”
王府马车很快停在李郎中药铺门口,深夜里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严陆卿站在车外,低声回禀:“救命的药方,岂可受制于人?五月臣属便来过李郎中药铺,想把药方子买回去。出到五十金的高价,李郎中居然不卖,只肯以二十两银的价钱单卖一葫芦药酒。”
萧挽风靠坐在车里,听完只说:“不拘什么办法,今夜就把药方子取来。”
严陆卿领命而去。
谢明裳躺卧在他身侧,身上依旧披着那件斗篷。人躺下之后,恶心欲吐的感觉减缓不少,满头满背的冷汗终于不再疯狂外渗了,只是还睁不开眼。
“顾沛说你夜里出来便不大舒服。”
萧挽风挨处地摸她的后背,后心触手冰凉。冷汗浸湿了几层贴身单衣,直浸透到外衣来。
“旧疾发作,忍整夜不说?”
谢明裳摇摇头:“谈不上忍不忍的。”
从来都是这样,发作了就捱着。喝杯药酒,缓解症状,捱到这阵子发作过去,自然而然便好了。
说是旧疾,其实从没有郎中真正能摸出病根。
有名医曾经试探地道一句“癔症”,被母亲大怒赶出了家门。
抚摸后心的手掌收回去。
片刻后,耳边传来撕拉裂帛细响,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块厚实布料。
她的外裳被解开,露出贴身里衣,布料被塞去衣裳里垫着,隔在后背肌肤和冰凉寒湿的衣裳之间。
裂帛声响?紧闭的眼睑动了动,睁开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