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202)
如他所愿,山洞里再无第二人。唯一怜悯他的人被他赶走了。
少年吃力地拖着伤腿爬行几步,拖着木筏挪去山洞边。
坐在木筏子上,茫然地注视山岩外呼啸的风雪。
风雪确实转小了。但放眼白茫茫,往何处走?如何才能翻越这片雪山?
少年呆坐良久,雪花蒙住眼睫。
他忽地沙哑地开口喊:
“喂。”
“喂。”
“有没有人。”
呼喊在雪山间回荡,很快便消散了。旷野当然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这处白茫茫的关外野地,几个月也不会有人经过。
他维持了自己的尊严和脸面。但他很快要死了。
少年又呆坐了一阵,仿佛失去身上全部力气,裹着皮衣原地躺倒,像一具真正的尸体,躺倒在风雪里。动也不动。
雪片很快覆盖睫毛,脸颊。他如今看起来有五分像冻死的尸体了。
胸前突然一凉。
尚有体温的皮衣上被堆起一大团雪。
“你就继续作吧。”梦里的少女蹲在半死不活的少年面前,毫不客气把一大捧雪堆去他身上。
“拖条冻伤的腿,在雪山上想活难,想死还不容易?你等等,趁你现在还活着,我这就把你埋了。给你砌个上好的雪坟。”
说来也怪,原本已经活气消散、原地等死的半死之人,被人往身上堆雪,口口声声地“给他砌雪坟”,神色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攥住少女的手腕。
这一下力气极大。直接把少女的手腕攥出淤青。
他直勾勾地张望过去,黝黑眼睛大睁,嘴唇剧烈翕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少女嘴上喊得凶,却任由他攥着手腕。温热的体温透过皮肤传递。稍微动弹几下,他身上堆的积雪便簌簌地掉下去。
“雪坟”堆不成了,他依旧紧攥少女的手不肯放。
“死简单得很,活着才不容易。”少女蹲在他面前,边说边擦去少年脸上头发结的冰。“你想死,继续躺着就行了。想活,你就得爬起来。”
“刚才看你爬出洞口,爬得确实怪难看的。但你人好看啊。不肯爬的话,只能留在雪山里做尸体了。尸体可比活人难看多了。”
少女对发愣的少年说,“等你好好地出去了,对人吹嘘,我冬天爬过整片呼伦雪山——谁管你用什么姿势爬的。”
做好的木筏子,还是拴去两匹马儿身后。趁着风雪减弱,清亮呼哨一声,两匹马儿轻盈地跑过雪地。地上留下一片木筏子拖过的浅浅痕迹。
很快又消失在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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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裳在沙沙的动静里逐渐醒转,人短暂没动。
最近梦到的东西越来越古怪。梦里的她把少年郎连人带皮衣绑在木筏子上,捆成粽子一般,骑马扬长而去。梦里她还觉得好笑。
等她清醒过来……哪里还笑得出?只觉得梦不对劲。
那少年郎的眉眼轮廓,在梦里她就觉得眼熟。
像一个人。
话说回来,她当真从梦里清醒了?
“娘子醒了?”耳边响起的呼唤声,叫她骤然睁开眼睛。
“兰夏?你怎么来了?”
兰夏嘴巴张张合合,说中午在书房外求见,说送进两套换洗衣裳,又取过一份零嘴盘子给她看,两层大银盘几乎摞满,捧着放来床头。
谢明裳人从梦里惊醒,耳边却嗡嗡作响,听不清晰。兰夏说了一大通,她只抓起白底滚银边的绫料,诧异地问:
“怎么选这么素净的衣裳?我不爱穿这么素的衣裳。”
兰夏露出震惊失语的表情:“娘子,你忘了?家里大少夫人她、她昨夜……这两套衣裳,是娘子清晨回返王府后,叮嘱我们急寻出来的素服呀!”
谢明裳的脑海里骤然闪过大段片段。
嫂嫂过世了。临终前把她喊去,靠在床头,消瘦的手握着她不放,细细叮嘱。
“我想起来了。”她慢慢地坐起身。但眼前还晕着,摘下蒙眼布,勉强看得清。
“嫂嫂,过世了。过世之前,似乎拿个东西给我?叮嘱我什么来着……”
兰夏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头片刻,转身急奔出去,跪求喊胡太医。
谢明裳晃了下神。
再回过神来时,胡太医已经出现在书房里。
萧挽风背对她坐在外间窗边,兰夏正跪在王府之主的面前,急促嚷嚷:“娘子情况不对,求太医开个方子治一治!”
胡太医叹着气说:“什么方子也没用。旧
疾发作,又停了药酒。身体不习惯,必然有反噬。这段日子娘子得熬过去。”
萧挽风不回头地道:“这两天人留在书房。我看顾你们娘子。”
兰夏噙着泪拜了一拜,不情不愿地告退。胡太医也告退。书房里清静下去。
从她的位置,可以看到萧挽风宽阔的肩膀。他似乎一直坐在同个位置。
谢明裳诧异地想,半天都不挪位的吗?
心里升起些好奇心,她慢慢地坐起身。
送进来的两套都是颜色素净的衣裳,她捡更素净的一套衣裙换上。晕眩还在,恶心欲呕。实在没有胃口吃用什么。
萧挽风视线抬起,带几分诧异,注视着她摇摇晃晃地绕过木隔断,走来外间。
砰一声,她靠在罗汉榻上,又躺下了。
罗汉榻正对着萧挽风坐的那扇窗,谢明裳也就看清了书房外间的情形。
窗前原来挂着一张大型舆图,描绘北境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