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234)
两边推拒几下,谢明裳还要往外推,萧挽风说:“挑吃拣喝,手上没有力气,如何握刀?你擦亮弯刀,只为了挂墙上好看?”
说得一针见血。
谢明裳把整晚红枣参茸粥喝了个见底。
空碗砰地放去床头,斜睨一眼,满意了?
萧挽风把空碗放去桌上,走回来捏了捏她粉润的脸颊,叮嘱她去内室。
“等下你阿兄过来,莫让他看见你。有些事当你的面,他不好做。”
谢明裳坐回内室,继续慢腾腾地擦拭弯刀。屏风和竹帘两道屏障隔绝内外,看不见外间的情景,只能听到声音。
谢琅很快被领入书房。
萧挽风开门见山问他:“你说你精通突厥语,文字、口述,尽皆流畅。据我所知,你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未出关。如何能够精通突厥语?”
谢琅只当书房里并无第三人,直言不讳。
谢明裳在内室听着。
擦拭刀锋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下了。
即便是相处多年的兄妹,有些心底之言语,谢琅也从不会说给家中人。她之前从未听闻。
谢琅道:“父亲是镇守边关之武将。身为武将之长子,臣属自小留在京城,入国子监读书……殿下也知道,其中当有质子之意。”
萧挽风微微颔首,“朝廷惯例。”
大部分留京读书的武将之子,既无父亲之庇护教导,又无习文之资质。长大之后,文不成武不就。
但谢琅却偏偏自小立志,走科举从文路。
“臣属侥幸有几分习文的天分,又深知边关领兵之大将,在朝中处处掣肘,诸多难处。”
“十岁起,臣属便四处搜寻京城中的西域商人,其中有不少精通突厥语的人物,重金延请为师,苦学突厥语。本想着科举入仕,入鸿胪寺,借由两国外交纵横之机会,臣属可以从官场帮扶父亲……”
不等他说完,萧挽风直截了当道:“鸿胪寺?你去不了。”
谢琅苦笑。
正如萧挽风所说,他去不了鸿胪寺。
十五岁时,少年甫束发,国子监学业一骑绝尘,前程似锦,意气昂扬。他的恩师刘学士,第一次听少年谢琅提起“平生愿”。
只愿将来入仕,和父亲一文一武,西北战场平敌寇,鸿胪寺舌战四方。
老师失笑连连摇头。
他这才知晓,朝中有不成文的规矩。父亲为边关领兵大将,身为人子,接触外国使节的鸿胪寺,他注定去不了。
不止鸿胪寺去不了,但凡牵扯关键政务的职位,他都去不了。
后来进士及第,他果然被分去做小小的文史馆六品修撰。
史书一修便是四年。
书房里陷入短暂沉寂。谢明裳盯着屏风缝隙。外间晃动的人影透过竹帘隔断,映上屏风。
谢琅的声音很快又响起。
“殿下今日传召臣属,可是需要准备突厥文书?”
萧挽风:“不妨和你说清楚些,需要伪制突厥文书。你可做得?”
谢琅踌躇片刻:“家父正在退兵途中。”
“放心,不会影响到你父亲。”
萧挽风起身走去沙盘边,抬手抽出一面黑色小旗。
“突厥王庭,位于呼伦山脉以北,大漠深处的都斤山中。”
“我需要你伪造一封突厥文书,佯做信使口气,写明:突厥可汗同意发兵。和辽东王并肩作战。十万突厥铁蹄,将分兵三路,打通长城豁口,会师京城。”
“文书里要求辽东王发兵,把谢崇山大军牵扯在关内。”
“以突厥人语气,要求牵制谢崇山,不得回返凉州关陇大营。”
“听清楚了?事关重大,你可写得?”
谢琅起身郑重应诺:“写得!臣属即刻便写,尽快交付殿下。”
谢琅出去后,书房又陷入短暂的寂静。
竹帘哗啦声响,谢明裳慢腾腾地挪去外间,走来沙盘边。
凝视沙盘的萧挽风闻声抬头,两人的视线在半空里交汇片刻。
谢明裳指了指沙盘中代表突厥王庭的黑色小旗。
目光抬起直视,明晃晃地问,这便是你说的:中秋到来之前,设个局,人不去?
眼睛透出的疑问明显,萧挽风点了下头。
“你父亲尚未回京。突厥发兵的消息必然引起恐慌。中秋之夜,我不赴宴,改去京畿大营清点兵力,无人敢说什么。”
谢明裳思索了一阵,点点头。
赶在中秋前,伪造一封真真假假的突厥文书,号称联合辽东王,发兵三路南下……确实够清闲日久的朝臣们忙乱一阵了。
但萧挽风今日让谢明裳旁听,想告诉她的,远远不止伪造的突厥文书之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腿伤的借口抵挡了一个月,借她手中弯刀护卫,侥幸躲过宫中行刺,但腿伤总有痊愈的时候。只要人在京城,躲得过中秋宴,躲不过重阳宴。
天子寡恩,今日热络拉拢,明日或许便有一场刺杀。总不能一直提防下去。他更不是防守的性格。
伪造突厥文书,便是打算转守为攻的第一步。
第一步之后,当然有后续的第二步、第三步。
开弓再无回头箭。
有许多事,他准备和她说。
比如说,突厥今年异动频频,突厥可汗和辽东王的勾连之事确凿。他可以伪造一封突厥文书,但更多真正来自突厥王庭的勾连文书,或许正在某处传递。
若时机已到,他便会上书请战,领兵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