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251)
五十辆大车前后成列,浩浩荡荡地直奔城城东大军驻地而去。
谢明裳还是坐不惯马车。晃晃悠悠,叫人想吐,不久便赶紧换坐骑。
五十里不远不近,一路疾行半日,休息片刻,又奔马跑过一片野山林,远远地听顾沛喊:“月亮出来了!”
天色其实还明亮着。一轮圆月,早早从天边升起,仿佛挂在蓝色天幕的一抹虚影。
谢明裳山道边急勒马,出神地盯着那轮早出的圆月。
她思念父亲了。
众亲兵从身后赶上,正好看到前方马上的小娘子低头摸索了一阵,从荷包里摸出骨管。
时辰尚早,不急着赶路。她单手握缰绳,沿路溜溜哒哒,散漫地吹起乐音。
骨管悠悠。
那是一首众人之前从未听过的陌生的曲子。
谢琅从不知妹妹会吹骨管,吃惊注视良久。
天色黯沉下去。黄昏暮色渐浓。顾沛跟在身边嘀咕:“娘子,换个曲儿。来来回回都是这首,吹了能有三四十遍?耳朵都生茧子了。”
谢明裳才不理他,继续吹自己的。
眼下,她满脑子都是这首不知名的奇异曲儿。来回吹三四十遍,碍着谁了?
前方出现岔道口,一面山林,一面高坡。小道居中通过。
路边远远地停着几匹人马,形貌有点像巡视轻骑,刚从山林间钻出,顾盼敏锐。
“前头是不是军里的探哨?”耳边传来耿老虎激动的声音,“探哨现身,大军或许驻扎不远。我们上前问问?”
谢明裳停下骨管,正凝目往路边细看,头顶上方忽地传来一声炸响般高喝。
“哪个在吹关外的骨管?”
有道人马停在半山坡,居高临下,看不清来人面目,只看见魁梧的身形。路边停的四五匹轻骑迅速奔上山坡,簇拥来人。
被轻骑围在当中的魁梧将军,隔得老远,火冒三丈地吼:“唢呐笛子笙管不够你们小子吹的?!”
官道上二十余名谢家护院齐声勒马。谢琅仰头凝望。
谢明裳骤吃了一惊,惊完又大喜,手一翻,把骨管飞快藏荷包里。
她也跟阿兄那般仰起头,注视山坡上横刀立马的老将军片刻,唇角翕动几下,滚热的泪意瞬间涌上眼眶,又被飞快眨去。
她认出来人了。
毫不犹豫,拨转缰绳,拍马直冲山坡。
那边谢崇山还在远远地骂:“车队杵在路中央作甚?停路边!吹骨管的小子是哪个?籍贯何处?何时去的关外?给老夫报上来——”
一匹红白相间的马儿撒欢儿直扑面前。
马上的小娘子飞快地滚落鞍马,拢着长裙疾奔上山坡,笔直冲向骂着骂着突然目瞪口呆的老父亲,上前一把抱住,欢快地无声呼唤:【爹爹!】
第100章 你始终是我谢家的女儿……
临
时驻扎的东郊大营,篝火点燃了。
大营将士开始准备中秋晚宴吃喝,处处弥漫酒肉香,耳边都是喧闹笑声。
谢明裳抱膝坐在篝火堆边,木柴拨了拨火。
顾沛站在谢崇山面前,正在详细交代五十车犒军物资。
“这次送来米饭两千桶,鸡鸭肉四百桶,羊肉四百桶。仓促之间只能备下这些,更多的来不及备了。谢帅将就着用。”
谢崇山颔首:“足够了。替老夫转达给你们殿下,多谢。”
正好城西的京畿大营临时调来五十车米粮。加上河间王府送来的五十车米饭美酒好肉,三万将士筹办一场丰盛的中秋宴席,足够了。
顾沛还在乐呵呵请功:“我家殿下只留下一句叮嘱便入宫了,这两天多亏娘子出力,盯前盯后地筹备!大长公主府那边愿意帮手,也都多亏了娘子居中联络的功劳——”
谢明裳冲他挥挥手。走走走,拍马屁不缺你一个。自己找个地方吃喝去。
顾沛真心实意的夸赞居然被人嫌弃了,讪讪拱手告退,把中军帅帐前的篝火地盘留给谢家人自己。
目送顾沛带领河间王府亲兵走远,谢崇山面色和缓少许,开始上下仔细盯女儿:“人看起来气色还好。怎么不说话了?”
他抬高声问谢琅:“为父不在京城这几个月,发生什么事。”
谢琅沉吟着,从停用虎骨药酒说起。
“自从停用药酒之后,小妹想起许多事。也已询问过母亲。”
谢琅隐晦地道:“父亲,母亲已告知我们,明珠儿这个小名之前,谢家小妹曾用另一个小名……叫做珠珠。”
听到“珠珠”二字,谢崇山彻底沉默下去。在篝火前闷坐片刻,拍开酒坛,举起酒坛对嘴咕噜噜灌下一大口。
“骨管是你吹的?”他转头问右侧坐着的谢明裳。
谢明裳双手抱膝,点点头。
谢崇山未在继续追问下去,沉默着,蒲扇大的手掌伸过来,揉几下女儿的发顶,开始大口喝酒。
整坛美酒很快喝空一半。谢崇山把酒坛子扔下,开口道:“你始终是我谢家的女儿。”
“你不肯说话,可是对谢家隐瞒你的出身来历之事有心结?写下来,为父答你。”
谢明裳冲爹爹笑了下,摇摇头。哪有什么心结呢。
性命危难之时,被爹爹救下,被娘悉心养护,从关外迢迢护送来京城。谢家于她,只有养育之大恩。
谢崇山面上笼罩的阴霾散去大半。倒一杯酒给女儿,又拎整坛酒扔给儿子。父子并不多话,拎酒坛开始对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