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257)
不,不该这样的。
应该是什么样的?
记忆开始混乱,记忆暗处有无声的咆哮嘶吼。她的视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是她的错觉么?明亮月色之下的天野尽头,有一匹重骑,头戴兜鍪,身披银亮重甲、肩吞、披膊、护心镜,马鞍边挂圆盾、长枪。这是铁甲军中高级将领的装束。
重骑踩踏月色缓行而来。道上众骑勒马避让。
巨大的阴影渐渐笼罩住她的影子。披甲战马喷着沉重的响鼻,停在谢明裳身前。马上端坐的将领居高下望,凝视片刻,唤她:“明裳——”
一道雪白刀光划过黑暗。
仿佛地面新生的半月弧光,划破夜色。
从不离身的弯刀,刀锋被擦得雪亮。就在马上将领开口的同时,谢明裳毫不犹豫地拔刀上斩!
嗡鸣声震响。
马上重骑将领没有举长枪圆盾,只拔出腰刀格挡。
刹那间,雪亮弯刀和腰刀交错。刀刃反射月光,映亮周围众人震惊的脸。
弯刀弧度几乎化作圆形,又化作大片虚影,以某个古怪的角度斜向上挑,腰刀格挡了个空。
铛——一声巨响!
披甲将军抬手阻挡,被迎面一刀疾斩在臂弯处!
好在披挂全身的精铁重铠,惊险挡住这凌厉一刀。刀锋未能穿透铁铠,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摩擦声。
刀光消失在夜里。
谢明裳握刀急促地喘息着。
这毫无保留的一刀,爆发出她身体全部的力量,也卸下了她心底最深层的掩饰,攻击力汹涌而出。
脸上的汗水、泪水,连同隐藏多年的浓烈的憎恨情绪,滚滚倾泻而下。
第103章 是你么?
“殿下!”顾沛领亲兵呼啦啦围上去:“殿下无事吧?”
刚才那一刀,好生凶险!
要不是谢明裳站在马前,个头不够,哪会一刀只斩在臂上?
顾沛咂舌,娘子动起手来真狠呐这是。
马上的将军除下兜鍪,月下露出萧挽风俊美而锐利的眉眼。
他抬起右臂,打量几眼铠甲上新添的深而长的刀痕,卸去甲胄,把腰刀扔给顾沛。翻身下马,走向谢明裳。
谢明裳浑身已脱力,弯刀撑地,肩头细微发颤。
发自心底的浓烈的憎恨,带着难以抑制的悲伤倾泻而出。她几乎被这股强烈的情绪淹没,泪水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一只手抹去她脸颊簌簌滚落的泪珠。
“想哭就哭,这里没外人。”
谢明裳还在落泪个不住,人被往下按,满脸的泪全擦在男人宽阔的肩胛衣料上。
萧挽风转过半个身,对旁边目瞪口呆的耿老虎淡漠地一颔首:“劳驾。”
耿老虎猛
地醒悟过来,急领谢家护院走远几十步。
谢明裳自己都不知这股突然迸发的情绪从何而来。但情绪弥漫全身,她索性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没人敢碰她手里的刀。她哭了半天后,自己想起弯刀,把刀归了鞘。
萧挽风等她自己慢慢恢复,牵来战马,让她辨认。
披甲的战马,乍看气势惊人,仿佛巨兽。仔细去看,分明就是乌钩。
谢明裳取一捧草喂给乌钩,抬手轻抚过乌钩身上的皮甲护具。
铁甲军,甲子马。
传说中的国之精锐,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了。
“我吩咐他们披甲。”两人坐在寂静官道边,顾沛领着众亲卫早已卸甲。甲胄沉甸甸地挂在马鞍边,众人牵马散开。
谢明裳目光专注,盯着唯一一匹未卸甲的乌钩。
萧挽风的目光盯着她。
头一次意识到铁甲军对谢明裳的特殊之处,是在她某个中午突然兴起,召顾沛吃热锅子的那天。
他召来顾沛,随口问起娘子可有跟他闲话些什么。
不想顾沛却回道:“娘子问起铁甲军。”
铁甲军。
始终被她避而不谈的生父。
贺风陵一手打造的铁甲军。
从那日起,他便留意适当机会,想试一试铁甲军对她的影响。
今夜,谢明裳在信赖的养父谢崇山面前,主动提起她的生父:“心病,和父亲有关。”
他觉得,是时候了。
突兀出现在面前的铁甲军,似乎开启了记忆深处的大门。谢明裳终于看够了甲子马,低头凝视自己玉色的双手。
记忆深处卷起惊涛。沉沙泛起。
这双手少年稚气时,曾经沾满一名铁甲军将士的血。
她认识他。他是父亲贺风陵帐下亲兵,年少一点的时候,有阵子跟他玩得很熟。姓秦,叫什么……忘了。
只记得相貌生得老气,年纪轻轻的,一抬头额头中央便横出三道皱纹,大家都开玩笑地叫他老秦头。
彼时,正是春雪初融,雪水汩汩盈满山涧、春花初绽季节。漫山遍野的铁甲军,杀气腾腾,握枪持盾,等待冲锋战鼓响起。
族中战士们匆忙集结应战,老弱族人仓皇奔逃,来不及带走的牛羊散了满山谷。地上初绽的零零星星的野花儿被踩成了泥。
母亲手握银鞘弯刀,站在半山坡上高声质问。
无人应答。
年少的她拒绝被族人带走,挣扎着从骆驼背上滑下,握自己的弓箭一路疾跑向两军对峙的山野。
她是从山谷一条狭窄石缝小路抄过去的。
当她从半山腰的石缝里探出头来,发现自己正位于铁甲军后阵上方。
一名头戴兜鍪的健壮将领压阵,领十余名亲兵骑马立在小山坡上,俯视战场,正在发出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