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266)
谢崇山道:“不会忘。”
风雨里传来一阵奔雷般的马蹄声。
数十骑奔马快速从京城方向的官道而来。谢崇山听声音不对,早早地站起身,迎着大雨望去。朝中又下令了?
大将领兵出征,早晨开拔启程,傍晚就被朝廷追回,朝令夕改之事并不少见。
但这次追来的却不是朝廷令使。
风雨里纵马急追而来的,居然就是两人之前私下谈论的正主儿,河间王本人。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里,萧挽风勒马停在路边,解开湿透的大氅,盯一眼吃惊站起的裕国公,目光转去谢崇山那处:
“听闻谢帅深夜启程,本王前来送一程。”
裕国公识趣地避让告辞,先行回程。把油篷子让给萧挽风一行避雨。
萧挽风的发冠衣摆还在滴水,拿布随手擦几下,不以为意地走近谢崇山对面。雨水一路滴滴答答。
谢崇山面无表情起身,“老夫何德何能,值得河间王冒大雨相送城外?小女安全送回京城了?”
萧挽风道,“今日正为了令爱而来。”
“怎么说?”
“谢帅此去凉州,不知何时归程。去之前把日子商议妥当为好。”
谢崇山瞪眼道:“商议什么日子妥当?”
萧挽风并不多言语,冒雨走回马鞍边,取出一封油布包裹严实的长方物件,当面打开层层油布,取出一本沉甸甸的厚书本。
谢崇山定睛望去,萧挽风随身宝贝似的携带来城外的,居然是本家家户户都有的黄历。
这一趟雨中来回,萧挽风才擦干的全身又开始滴滴答答地落雨,只有防水油布里的黄历是干的。
他当面打开黄历,挑选出几个诸事大吉的黄道吉日,一一指给谢崇山看。
“诸事大吉,宜嫁娶。谢帅不在京城期间,谢家有令夫人和令郎
,可代为主持。”
“八月准备礼单,九月可过定。十月亦可。最迟不要超过十一月。”
“明裳的生辰落在十二月十五。生辰加新年,撞在十二月,过定礼怕操办不及。”
谢崇山猝不及防把黄历接在手里。
越听越冒火。
眼下已经过八月半了。九月可过定?!
京城体面人家成婚,只要有爵位在身的,哪家不筹备个半年以上?河间王府说起来也是一等宗室贵胄,一两个月就想把谢家女儿娶走?
“婚姻大事,为何如此仓促?”谢崇山把黄历放去地上,沉着脸道:“老夫的女儿虽然暂住在贵府,也不见得要把终身大事交付给河间王府!”
黄历放在地上,片刻间便被雨水浸得湿哒哒的。
萧挽风盯着沾湿的黄历。“明裳的终身大事,不交付给河间王府,交付给何处?”
谢崇山噎了一下。
其实裕国公早晨沿路闲谈时,曾经隐晦提起,自家有爱子,谢家有好女,同为武将门第,若小儿女们相处得来,两家结下姻亲之缘分,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但谢崇山没在萧挽风面前提一个字。
眼下的局面够古怪了,他有种直觉,提起裕国公府,只怕更坏事!
谢崇山冷静下来几分,把打湿的黄历捡起,重新翻了翻被挑选出的几个吉日,以放水的油纸重新包好。
“婚姻大事,让老夫考虑考虑。却不知殿下之意,打算给明裳个什么名分?我家女儿的脾气,老夫是知道的。若她上头压的人太多,她脾气压不住,迟早出大事。给的位分太低,不如就此算了,殿下把她送回谢家来。”
萧挽风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深黑色的眼睛不再看周围落雨,转去直视谢崇山。
“王府后院没别人。”
谢崇山道:“殿下别拐弯抹角的,直说名分!”
萧挽风道:“想要名分,得通过宫中赐婚。谢帅,两家婚姻事,不宜经过宫廷。”
这小子什么意思?谢崇山的火气腾腾地往上冒:
“殿下的意思,是我谢家女儿没名没分地跟你?!”
两边毫不相让对视片刻,萧挽风道:
“萧某诚意求娶。”
在谢崇山的瞠目瞪视里,萧挽风起身又走去马鞍边,取出第二封油布包裹严实的长方物件,打开层层油布,这回取出一封大红烫金硬壳庚帖。
第二趟冒雨来回,才擦干的眉眼又重新沾满雨汽,更显浓黑锐利。
“父母兄长离世,族老远在朔州。萧某庚帖,当面交给谢帅。”
谢崇山震惊地把庚帖接在手里,仿佛捧了个烫手山芋,原地发愣片刻,难以置信。
他翻来覆去地打量庚帖。
长方形,轻且薄。大红硬壳烫金封皮。
内里以一笔簪花正楷小字,写明父族三代、母族三代,各自籍贯出身、封号、官爵,儿郎姓名、家族排行、出生年月八字……
这是河间王本人的庚帖?
不可能!假的罢?
庚午年生,二十三岁。年纪倒是对上了……
再眯眼细看父族三代籍贯来历,祖父那一栏,明晃晃写:【高祖成庙皇帝】
谢崇山眼皮子剧烈一跳,啪嗒,把庚帖合上。
他心里疑窦丛生。男方送庚帖,这是要明媒正娶的意思?却又说“父母兄长离世,族老远在朔州”……
他是高祖一脉的宗室嫡支!京城里哪会少宗室?
宫里那位天子,不就是两代内的血亲堂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