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269)
“他日,若不得不和林相那老匹夫针锋相对,他必调用你。老国公,相煎何太急。”
接连两句“老国公”的亲近称呼,满耳朵含恨言语,恨意直冲林相而去……裕国公恍然之余,心神大定。
他拍着胸脯打包票:“殿下的难处,老夫晓得!老夫把话撂下来,林相想调用老夫对付殿下,有的是办法搪塞!”
萧挽风果然露出满意的神色,干脆给出应诺。
“蓝世子在狱中过中秋,为难他了。好酒好菜多住几日,回家过重阳罢。”
裕国公大喜过望。
雷鸣隆隆。
短暂雨歇之后,又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
大雨倾盆。
一辆马车停在长淮巷,河间王府门外。
“雨大风冷,娘子多穿点!”鹿鸣追出来送披风。
谢明裳收拢油纸伞,坐去车里,叮嘱跟车的寒酥、月桂:“你们回去之后小心些。这边的事嘴上莫提。”
寒酥、月桂两个脆生生应下。
时局不稳,突厥人从云州南下的消息确凿,天天有新的军情急报入京,人心浮动。
京城街头肉眼可见地冷清下去。
“这两天最热闹的地方,要数十二处城门了。”同车的兰夏小声嘀咕:
“城门下天天塞长龙。前天听说西南边的应阙门放出去几家,昨天跟疯了似的,都往应阙门下挤。车马排出十几里地,有人撺掇自家妇人出面哭闹撒泼,被禁军当场痛殴一顿,拘走几十个闹腾得厉害的才罢休——喏,娘子看,不知哪个城门下排队出城的车马,排到这儿来了?”
谢明裳掀开雨水打湿的车帘
子。
面前宽阔的长街,果然被一长列车马占据,排队不见头,几百辆大车停在雨中等候,车夫焦急地频频探头张望。
河间王府马车的出现,也引起一阵骚动。
王府马车的规制与寻常车驾不同,有心人都识得。马车刚拐出小巷,顺着长街往北行片刻的功夫,就有几家管事匆匆撑伞赶来说话。
“我家主人请河间王金安,请谢六娘子安。”
几位管事同时报自家来历,乱糟糟地听不清楚,谢明裳耳边只抓到“某某伯府”,“某某郡公”字眼,都是身上有官有爵的体面人家。
几家管事争先恐后地问起,河间王在城外可好,城外防守状况如何,突厥人距离京畿还有多远,京城能不能守得住,这次的戒严令持续多久……
谢明裳总算听明白了。
原来是病急乱投医,京城里消息闭塞,都指望从她嘴里掏出点新鲜消息呐?
“城外一切安好。”谢明裳隔窗道,“京畿有精兵强将,专等突厥人来痛殴之。回去告诉你们主人,突厥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恐惧之心,杯弓蛇影。自己把自己先吓死了,何苦来哉。”
有管事不死心地追问:“敢问谢六娘子今日去何处?”
谢明裳笑出声来。
“日子过得太无聊,去手帕交家里走走,赏赏菊花,说说闲话。各位听得可满意了?散了吧。”
风雨阵阵,马车缓停在大长公主府外。
端仪郡主闻讯迎出来时,正好看见谢明裳领着寒酥、月桂走进门里,撑伞停在一盆雨中盛放的蟹爪菊边,赏玩片刻,笑盈盈掐一朵在手里。
“送她们两个回来,掐一朵菊花走。不心疼吧?”
端仪郡主好笑地迎上去,“平日也不见你喜欢菊花。怎么今天稀罕起来了?整盆搬走都随你。”
说完当场吩咐仆妇把两盆蟹爪菊,两盆更名贵的绿牡丹直接抬出门去,搬上河间王府马车。
谢明裳并不跟她客气,大大方方把四盆菊花收下。
她今日才进门来就感觉气氛不大对。
大长公主府向来有护邑亲卫的,但平常也不至于五步一人,十步一哨,各个面色冷肃,全身披挂,明甲执刀站在雨中。
哪像个公主府?倒像城外的军营。
谢明裳心里嘀咕,大长公主府也下令戒严了?
“今日你家可方便?方便的话,我去你院子说一会儿话;不方便的话,在花厅聊几句便走。”
端仪郡主叹了口气,瞥一眼四周肃立的披甲亲卫。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进院子说话罢。”
大长公主府早在三日前就戒严。防备的却不是外头的突厥人。
“之前你飞鸽传书,母亲同意送五十车酒肉吃食出城犒军。她老人家轻易不出府,定下的两边接洽人选,原本是父亲。”
谢明裳轻轻“啊”了声。
她想起了,两边确实商议好的莫驸马。八月十五当日清晨,来的人却临时换成了辰大管事。
“临时出了什么岔子?”
端仪烦恼地揪下一瓣蟹爪菊。
“父亲也不知如何想的……母亲前脚把消息透给他,他后脚就出门,险些把消息泄露给外头!”
谢明裳的记忆里浮现出莫驸马儒雅却显露尴尬的面孔。被大长公主呵斥,狼狈退出门外的背影。
当年一段佳话,年少无忧的天家贵女,一眼相中意气风发初入京的小将军……
历经多年之后,那点初心,早被岁月消磨得面目全非。
谢明裳直截了当问:“你父亲莫驸马,他是无心,还是有意?”
端仪咬住了下唇。一朵蟹爪菊被她撕得零零碎碎。
“明珠儿,你啊……你这句问话还好没被母亲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