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283)
入眼的,果然是谢明裳娟丽的字迹。
信里写道:大军出征第二日清晨,林三郎即出牢狱。如此巧合,简直可疑。
又写道:争吵激烈时,林三郎嘴里漏出一句威胁,很值得琢磨。她原话抄录下来。
【你等着!河间王那短命鬼是有去无回了,我看你嚣张到几时!】
“你半夜领兵出征,他清晨便出牢狱。绝非巧合,只怕刻意人为之。”
“慎之,慎之。望君早归。”
“明裳。”
漂亮的“明裳”两字花押展现眼前,萧挽风以指腹逐个抚过书信小字。
慎之,慎之。望君早归。
书信的主人盼望他早归,也有人打算让他有去无归。
求援后方中军的急报发出去两封,增援大军迟迟不至。距京城三百余里,哪怕点兵耽搁了时辰,三日,总该到了。
“手臂伤碍不碍事?”萧挽风盯着火里的灰烬,问顾沛。
“一天三百里急行军,换马不换人,撑得住?”
顾沛想也不想地应下:“撑得住!跑个十天半个月没问题。”
“很好。”萧挽风赞许地一颔首,当面除下左手拇指佩戴的精铁扳指,递给顾沛。
“此扳指为信物。唐彦真认得你。你挑选一队十人,渡河北上,去朔州。”
“自朔州大营调兵五千精锐,即刻南下驰援。”
顾沛接过沉甸甸的精铁扳指,毫不迟疑单膝跪倒:“卑职遵令!”
把铁扳指信物贴身藏好,顾沛点起十个骑射出众的亲兵,带足干粮,众人牵马便走。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消失在山林远方。
顾淮快步走近火堆。同样灰尘满面,但精神极为振奋。抱拳回禀:
“殿下,放出去的探哨查获对方主力约一万骑,正沿河往西北走。突厥人不擅造船,抢来的舟船又被我们烧毁一批,他们打算挑选一处水浅河口强渡。”
萧挽风起身拍拍乌钩的马鬃,取过缰绳,踩蹬上马。
“重伤将士随辎重车送回后方。”
“其余儿郎上马,走!”
第113章 即刻出京。
秋雨断续,谢明裳这夜睡得不大安稳。她又梦见了爹爹出征的场面。
其实是四月里的事了。山谷大军集结,即将奔赴虎牢关,爹爹乘马挎刀立在坡上,被亲兵提醒,回身眺望半山腰凉亭里的她,远远地冲她一挥手。
回身挥手的瞬间,烙印在她视野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但毕竟是几个月前的旧事。爹爹已经凯旋归京,又急奔凉州。为什么又入她梦中?
出征虎牢关的场景在梦里散去,化作另一副出征场面。
身披明光铠的高大将领,站在高台之上,面对台下将士,把出征酒洒向地面。
无论动作还是声音都过于沉冷了。和誓师场面慷慨激的高昂气氛并不相容。
萧挽风在高台上道:“血战到底。”
随着这四个字,洒落地面的出征烈酒,变成血红颜色,洒满高台。
梦里出征的场面忽地又变了。
哪还有高台?台下的将士也消失不见。大地裂开黑魆魆的裂口,站在高台之上的年轻大将,低头凝视深渊,把血红烈酒洒下。
地面敞开大口的黑暗深渊,吞下鲜血,回报以凝视。
谢明裳惊醒了。
窗外雨急,鹿鸣捧着桐油斗篷追出门外。她披着斗篷,撑起油纸伞,往灯火透亮的前院走。
严长史满眼血丝,站在外书房的大沙盘面前。
京城北三百里。西有邙山,东有洛河。红黑小旗沿着洛河河道散乱布下。
出征第五日,洛河东渡口大捷,歼灭三千突厥。
出征第七日,前锋营半夜突袭,烧毁一批渡河舟船。
出征第八日,后方辎重追上前锋营将士。
押送辎重的王府亲兵回禀,前锋营一日四换阵地,轻骑沿着洛河河道急速行进,意欲堵截北岸的突厥主力。
消息从此中断。
如今日子已到九月初,前锋营出征第十四日。接近半个月了。
“今日依旧无消息。”严陆卿对着沙盘道,“娘子,两千前锋营轻骑,孤军在前,直面突厥主力。接连六日没有消息……不似好兆头。”
谢明裳把桐油斗篷挂去墙壁上,走近大沙盘,垂目注视错综不明的战局。
“至少没有坏消息。”
“等坏消息传来,只怕迟了。”严陆卿从长桌镇纸下取过一张书信,递给谢明裳。
“臣属职责在身,不得不每日催促。娘子,主上手书在此,娘子何时启程?”
书信随着押送辎重的十名王府亲卫回返,当面呈交给谢明裳。
前线战局紧张,力透纸背的一笔狂草,只来得及写下四个大字:
“即刻出京。”
谢明裳把书信又压去镇纸下头:“再等等。”
*
轰隆!天边银蛇狂舞。大地忽明忽暗,山林阴影如鬼影。
大雨混杂着鲜血冲刷地面。无名山野成战场,无数个声音同时大吼!
“冲!冲!杀过去!踩过去!”
弓弦声齐响,箭矢如雨互射,鼓声震天,喊杀声动地。双方骑兵同时发起冲锋,谁也分不清劈头盖脸落下的是雨还是箭。
滚雷震响,紫电撕裂天地。
双方冲锋骑兵在大雨里混在一处,长枪捅穿人体,刀劈马踏,滚落地面的骑兵嘶吼着扭打,被马蹄踩进泥里。
身后战鼓声如雷,杀红了眼的骑兵们大吼:“冲!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