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298)
“今夜事发于北,剑指人主。娘子看,那边已开始了。”
谢明裳一只脚已经踏进晴风院门,闻言骤然一个急停,转身往北。
事发于北,剑指人主……逼宫?!
北边坐落的大片皇城宫殿,巍峨殿宇、鸱吻飞檐,笼罩在京城夜幕当中,向来庄严而寂静。
但今夜的北边不寻常。
京城北边黑魆魆的夜空,隐约现出大片火红。
第119章 掀起太平皮。
逼宫。
这是身为臣子想也不敢想,提也不能提的两个字。
“剑指人主”,何等狂妄!
谢明裳站在晴风院口,脑袋嗡地响了一下。
她想起,昨夜被引入他的帐子。他从睡梦中乍醒,目光定在她身上,两人在黑暗里火热交缠。当时就感觉到他拥抱自己的强烈渴望,床笫间罕见的不容拒绝。
她以为他在军中作战压力太大。
如今回想起来,一切有迹可循。他确实担负巨大的压力,却不是因为已经发生的战事,而是即将来临的宫变……
他在想什么?!
严陆卿还在劝她回去晴风院歇息。
哪能睡得着??
谢明裳又看一眼北边天幕映出反常的红色,转身往前院走。
“我可睡不着,我看严长史也别睡了。来,说说看,你家主上不声不响搞这一出,图什么呢?”
前后两人快步穿过甲兵巡逻的庭院,直奔外书房而去。
关紧门户后,谢明裳站在大沙盘边,目光扫过密密麻麻插满各处的红黑小旗,思绪转得飞快:
“夺权以自保?”
严陆卿站来沙盘边,神色严肃起来:“不止。”
“娘子,浮云蔽日,不见长安。五年前龙骨山大败,先帝离奇薨于关外,贺帅被打成国贼。桩桩件件地积压至今,京城不能提,全天下的口耳都不敢提,静悄悄地压下去,摆出一副国泰民安的气象,仿佛从未发生过。”
“但牵扯那么多性命,影响如此深远的一桩国事,如何能装作没发生过?!”
朔州军镇,每年祭日前后,家家门前竖起招魂白幡,户户都在祭奠亡故的亲人,那几日镇子上扬起的香灰比沙尘还大。
“疑窦不平,人心浮动,国岂有宁日?今年有辽东王叛乱,明年、后年,还会有其他的叛乱。”
“殿下这次从朔州大营入京,比夺权以自保更重要的,还有第二个目的:
把桩桩件件不能提起、不被记录的旧人、旧事,重新提起。今上自欺欺人,粉饰太平——殿下欲掀起这层太平皮。”
严陆卿侃侃而谈,谢明裳不作声地耳听着,听罢点点头:“原来如此。好一句‘掀起太平皮’。听明白了,谢严长史解惑。”
严陆卿说得口干舌燥,咕噜噜喝下半碗茶水,“事态紧急,未能提前知会,娘子不见怪就好。”
谢明裳手里的红色小旗啾一下,笔直插进沙盘上一圈小砖代表的皇城内苑。
“不怪你。等你家主上回来了,我找他算账。去睡了。”
起身就走。
严陆卿懵了一瞬,追出去喊:“算账……算何账啊,娘子?主上殚精竭虑,也是为了替贺帅平反,追究龙骨山大败的真凶啊。”
谢明裳不回头地道:“我昨晚见着他了。今天的行动打算,哼,他一个字没跟我提!净说废话了!”
两人交谈的短短几句言语,净说些不相干的废话,什么人群里亮闪闪的,像金子发光……
等等,细想起来,废话都没说完十句,她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直接把她拉上床,之后就翻来覆去,贴来贴去了!
他甚至连一句“许久不见,甚为想念”都没说!
气鼓鼓地踏进晴风院前,谢明裳又回身去看北边天幕反常的红色。
那是满宫室灯火透亮映出的光芒?亦或是宫室烧毁的熊熊火光?
五百兵入京逼宫……京城里驻扎各路禁军上万!
即便打个出其不意,还是好大的胆子,好大的风险。
如果今夜不能迅速入宫平定事态,等各处驻扎待命的禁军回过神来,就有大麻烦了。
“睡醒再说。”谢明裳继续往院子里走,和急迎上来的兰夏和鹿鸣互道安好,在她们的簇拥下进主屋。
事已至此,箭已离弦,着急有何用?静候其变就是。
她索性还去洗了个热腾腾的澡。
路上长久奔波而疲乏不堪的身体泡在大浴桶里,眉眼彻底舒展开来。
两只雪白手臂靠在木桶边沿,谢明裳心里翻来覆去默想的,还是那一句“掀起太平皮”。
替贺帅
平反,追究龙骨山大败的真凶。
上千个日夜过去,京城歌舞升平了五年。
原来还有人记着。还有人较真地追查,试图把沉入水底的真相捞出水面。
白色蒸腾的水汽里,谢明裳仰起头,无声地笑了下。
哗啦水响,她自木桶里湿漉漉地起身。擦拭干净自己,又抱起刀鞘,开始仔仔细细地擦亮弯刀。
————
火把熊熊,照亮内廷宫阙。
大批宫人惊起,惊慌失措地躲藏在各处阴影暗处,无数双眼睛紧盯着不知来处的将士披甲执锐,急奔过宫廷殿宇。
远处偶尔传来一阵呐喊搏斗声,很快又陷入长久的寂静。
今夜入城的,远不止五百精兵。
明德门顺利开启,继五百轻骑之后,一千铁甲重骑入城。
这是来自朔州大营的绝对精锐,萧挽风麾下直系兵马。在黄河北岸击垮了突厥主力,又随主将南下,直入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