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300)
又一只脚从他背上踩过。
萧挽风身后,一队又一队的披甲将士跟随往前,走向前方通往大殿的汉白玉台阶。
一只接一只的脚从冯喜身上踩过。
等众将士迈上台阶各处,散开护卫,齐齐注视着萧挽风高大的背影走近内殿时——
冯喜还在台阶下歪歪扭扭地趴着。
曾经风光无限的御前第一大宦,经手过无数见不得光的宫廷暗事,一辈子捧高踩低,今日被无数只脚踩踏而过,浑身抽搐,倒毙在给予他权柄风光的内廷台阶下。
呀地一声轻响。虚掩的沉重正门被推开,萧挽风抬脚踏进内殿。
第120章 打了胜仗,都要抛一回……
内殿空荡荡的。
被风吹灭的灯盏无人点亮,敞阔大殿里半明半暗。亮堂的地方纤毫毕现,熄灯的地方暗影憧憧,仿佛鬼蜮。
有个人影端坐在大殿深处的御座之上。
萧挽风脚步迈入殿门,隔几十丈距离,对御座上端坐的人影平静道:“皇兄,臣弟入宫清君侧。冯喜无德无才,我替你杀了。”
奉德帝冷笑几声。“叛主的狗奴才,杀得好。”
殿外耽搁片刻,奉德帝已从短暂的失控暴怒中恢复了冷静,从御案上取过一封新写的手书,捧在手里。
顺着他的动作,未干的淋漓墨迹流去绢帛边角。
“河间王,你的意图,清君侧,除奸相,朕听见了。”
奉德帝一步步走下丹墀,隔五步距离,把手书扔去萧挽风面前。
“拿去!凭朕手谕,诛杀奸相林知观。河间王得偿所愿,可以从朕的皇宫内廷退兵了
!”
萧挽风接过展开,略扫过字句,把手谕收起。
投桃报李,他也从怀中取出一封同样质地的绢帛,当面展开。
“我这处也有一封手书,赠还皇兄。”
同样出自宫廷的细绢帛书,甫一展开,刚刚露出头两个字:“驱虎——”奉德帝脸色微微一变,劈手夺下,扔去炭盆里。
彼此心知肚明的两兄弟,面对面站在丹墀上下,大殿里一片寂静。
良久,奉德帝冷冷道:“你果然是来逼宫的?你血脉出身不明,也敢觊觎天子位?”
萧挽风道:“我无意逼宫。”
“那你来作甚!”
对着声色俱厉指着鼻子怒吼的这位皇兄,萧挽风不退反近,从容走上两级丹墀:
“先帝,臣之大兄。先帝留下的侄儿,今年六岁了。听说他住在含章殿?”
奉德帝一惊,随即冷笑起来。
“你提他作甚?你要做什么?怎么,你要杀了朕,拥立他为幼帝?”他怒吼:“你做梦!天下忠臣会于各处起兵,讨伐乱臣贼子,替朕复仇!”
“不会有起兵。”萧挽风无论神色还是声线都过于冷淡了,冷淡到近乎冷漠。
“皇兄,你谋害先帝嫡兄,嫁祸贺帅。所幸留下小侄儿一条性命,也替你自己留下一条性命。”
笔墨,砚台,朱砂,凌乱地陈列在御案上。
萧挽风踩过丹墀走近御案,从镇纸下取出压着的第一封绢帛,上面已经写了字。
打量片刻上面的字迹:“驱虎吞狼,虎狼齐灭”,墨迹还新鲜,显然今晚刚刚写就。他一哂,把绢帛扔去火盆里。
四处翻了翻,取出一张空白绢帛,摊开在御案上,提笔蘸墨。
“奉德五年,天警不祥。”
“辽东逆王叛乱在先,后有惑星现踪于野。”
“九月,雷劈殿室于东,不利社稷。”
“天警不祥,寓天子失德……”
写到最后一条时,他半途停笔,把朱笔递给奉德帝。
“皇兄,你当下罪己诏。接下去写罢。”
秋风吹过空荡荡的殿室,奉德帝脸色阴晴不定:“朕下罪己诏,你即刻退兵?”
大风呼啸,内殿某个蟠龙柱背后,躲藏暗处的内侍衣袖被风吹得鼓起,落在萧挽风眼里,随即被一只手惊慌地扯回柱子后。
萧挽风停下交谈,往殿外走回几步,抬高声音吩咐下去:“有人藏身内殿,窥探机密。来人,搜殿室,杀了。”
一队甲兵五十人奔跑入殿。
惊慌大喊求饶声里,内殿各处角落搜出十来个躲藏的宫人,当场杀个干净,尸身拖了出去。
被拖出去的尸体淋漓滴着血。
总是擦拭得明净无尘、光可鉴人的寝殿地面上,划出一条条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鲜血痕迹。
冷汗爬满奉德帝的脊背。藏在内殿的,都是他身边亲近的内宦。他这辈子养尊处优,虽然下令处死无数人,却从未亲眼见过血淋淋的屠杀场面。
仿佛胀气的牛皮被戳破了个大洞,身为天下主的倨傲漏了个干净。他抖着手开始写罪己诏。
“天警不祥,寓天子失德。朕甚愧之……”
寥寥几句,俱是口不对心的敷衍言语。罪己诏写完,奉德帝扔去丹墀下,色厉内荏地怒吼:“够了吗?”
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敞开的殿门外,探头往里看。
大殿里斑斑点点的拖拽血痕,叫孩童惊得浑身一颤,才探进的脑袋猛地缩了出去。
片刻后,男孩儿颤抖着小小的肩膀进殿。声线细的像猫儿。
“孩儿……孩儿见过叔父。见过……呃……”对着大殿里面容陌生的高大戎装男子,他卡了壳。
萧挽风几步走近殿门边。在男童陡然瑟缩的视线里,抬手摸了下男童的小发髻。
“你可是商儿?我是你五叔父。萧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