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329)
谢崇山闭目道:“追随老夫戎马半辈子,末尾却要牵累你归降辽东王,老夫对不住你。”
耿老虎含泪道:“追随大帅,是卑职的福气。”
辽东王哈哈大笑起来:“本王今日得一员虎将!谢帅,前锋营三千兵马归你,剑指京城,横扫河间王那小儿!”上前亲自解开绑缚,又搀扶谢崇山的手臂往前入座。
谢崇山反托住辽东王的手臂,送他入座,单膝跪地拜倒。身后的耿老虎一同大礼拜倒。
“末将谢崇山,愿追随吾王,共讨河间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辽东王正眯眼笑看着,跪倒在身前的谢崇山突然暴起!
身后半步的耿老虎同时暴起!
两人默契无间,一个抓辽东王臂膀,一个卡死脖颈,瞬间把辽东王牢牢固定在座椅上。
一声清脆鸣响,辽东王自己的腰刀被抽出鞘,谢崇山拔刀横斩!
惊天反转发生在眨眼刹那,在场上千人目瞪口呆,辽东王身后的几名亲信最先反应过来,疾步拔刀前冲,厉声大喝:“护王驾——”
刀光飞过,血水飞溅。辽东王表情呆滞的头颅凌空飞起!
对着四面八方砍来的刀光剑雨,谢崇山毫不躲避,和耿老虎一起仰头大笑。
“哈哈哈……”
数十刀枪剑戟齐齐扎入□□,发出可怖闷声。
耿老虎前胸后背中刀无数,喃喃地说:“终于痛快了一回,大帅……”仰面倒了下去。
谢崇山须发怒张,无视围拢人墙愤怒的大喊戳刺,直对头顶苍天,缓缓张开手臂,带无尽感慨,又怀无尽苍凉。
“我谢崇山此生……不负,家国!”
沉重的身体砰然倒地。
第130章 谁更该死。
京城初冬的细雪无声无息落下,混入漫天白幡当中,难以分辨。
辽东王首级悬挂于城门之上。
戒严多日的京城十二城门逐一打开。西城门下,百姓自发聚集十余里,迎接剿灭辽东王残部的兵马返程。
目送谢家人扶灵柩入京。
万民追随,纸钱洒地,护送最后一程。
灵堂设在城北榆林街,谢家新府邸。谢夫人全身缟素,扶黑漆棺木入灵堂。
“老头子,看一看,这是谢家的新宅子,你的军功挣来的。随我来,莫进错了家门。”
谢明裳快步上前,和兄长谢琅一起,把摇摇欲坠的母亲搀扶去后堂。
噩耗传入京城半月,谢夫人起先镇定如常,见一双儿女哭得几乎晕厥,还平和地劝慰他们:“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你们父亲早把自己棺木准备好了。”
取出家里存放的黑漆厚棺,叮嘱谢琅,再亲手刷一遍清漆,准备收敛父亲尸身。
漫长的半个月过去,北面的消息一日日快马传回京城。
谢帅和辽东王同归于尽。辽东王残部万余人群龙无首,后撤云州,意图接洽突厥残兵,奔逃关外。
京城大点兵。顾沛拜将军,领铁甲军北上追击。
镇守朔州大营的唐彦真同时接令出兵,两军合围,大破辽东王残部、突厥人残部于云州。
寻获谢崇山尸身,护送回返京城。
消息确凿无疑。谢明裳和谢琅从巨大的悲痛中逐渐走出,接受了父亲过世的消息,准备奠仪,布置灵堂。
谢夫人却一日比一日显得神志恍惚。起先还能处理事宜,冷静接待登门哀悼的亲友;渐渐地,谢明裳发觉,母亲开始整夜整夜地不睡觉。
夜里对着空屋子自顾自地言语,仿佛父亲就在屋里某处,和母亲对话。
最近几天,谢明裳索性搬来母亲屋子暂住,日夜看顾母亲。
今日灵柩入京,赶来谢家灵堂吊唁的人家络绎不绝。谢明裳搀扶着母亲坐在后堂,阿兄谢琅答谢吊唁的对话声隐隐约约传入耳朵,铜炉点燃的香火烟气缭绕四周。
谢明裳捧起一碗蜜水,强忍担忧,佯做无事般奉给神色木然的母亲,“娘,天气冷,喝点热蜜水,暖暖身子。”
谢夫人愣愣地捧着蜜水。碗身倾斜也丝毫未察觉,谢明裳急上前扶
住水碗。
这碗蜜水,终究一口没喝。
入夜后细雪变大,天黑湿滑不利出行,前来吊唁的宾客才渐渐减少。灵堂里答谢的谢琅嗓子早哑了,才喝两口茶,惊见母亲从后堂现身,急忙放下茶盏奔来搀扶。
谢夫人站在灵前,伸手抚摸棺木黑漆片刻,忽地发力狠推棺盖。棺木钉死,当然推不开,谢夫人四处寻锤子,开始一根根地撬钉死棺盖的长铆钉!
谢琅脸色都变了,扑上来阻止:“母亲!让父亲安歇!”
谢明裳从身后拉住兄长,“让娘看!”
谢琅咬牙道:“我在城外收敛的父亲尸身!父亲尸身……”
“父亲尸身损毁。我们都知道。”谢明裳眨去眼角的泪意,重复道,“让娘看。娘不亲眼看过,她后半辈子再活不安生。”
灵堂里响起铆钉翘起的刺耳声响。一根,两根,十根……
一声沉重声响,棺木盖推开了。
安静的灵堂里响起一声悲怆大喊。谢夫人崩溃地倒在地上。
谢明裳跪地搀扶痛哭不止的母亲;谢琅捡起锤子,把铆钉根根钉回原处。
踩着细雪的马靴脚步声响起,停在灵堂外片刻,跨进门来。
萧挽风注视眼前混乱的灵堂片刻,解下沾雪大氅,从地上捡起两根长铆钉,递给谢琅。
棺木盖重新钉死,谢琅精疲力尽地起身行礼,“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