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49)
这回把刚才宫门口喝的药酒呕了出来,全呕在衣袖上。
该说的说完了,吐也吐完了,谢明裳坐在路边不想动弹。
暮色里晃了片刻神,她的“下家”不知何时踩蹬下马,走近面前注视她片刻,解下披风,裹住素衣下消瘦的肩头。
她被半扶半抱地扶上马。
马主人翻身上鞍,浓烈的酒气从身后传来。她本能地捂住口鼻,被自己衣袖的气味冲到,赶紧又把袖子扯远些。
裹上来的披风倒是没什么酒臭气,闻着有皂角洗过的干干净净的味道。
身子不舒坦的时候,舒坦是大事,其余都是小事。
比方说谢明裳擅骑马。上马后反倒比马车里少点颠簸。她顺着马儿奔跑的节奏骑坐在马背上,感觉舒坦多了。
比方说披风包裹全身,暖和避风,气味又好闻,她一路紧搂住披风不放手。
比方说身后贴上来的热烘烘的陌生男人的身躯,她只当是个热烘烘的汤婆子。
有节奏的马蹄声里,谢明裳身子往前,枕着披风,熟谙地搂着马脖子,不知不觉竟眯了一会儿。
闭眼眯觉的时辰应该很短。再醒来时,骏马还在长街上缓行,长街尽头转向,前方出现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宅子。
她此刻以侧躺着的姿势,不伦不类地横在马背上。
从下往上看人的角度很少有好看的,萧挽风下颌骨的弧度凌厉,从她的角度看,居然不难看。
谢明裳从片刻的神游天外回到了红尘人世,散茫的视线转为清明。她在马上稍微动了下,弄出点不大不小的动静,即刻被察觉了。
萧挽风低头和她对视片刻,抬手很轻柔地摸了摸她耳边垂落的一缕乌发。
他像在看什么物件的眼神呢。
谢明裳想,有点像瑄哥儿六岁时抱回一只小猫儿。
那真是个丁点大的小奶猫。瑄哥儿难得的耐心,抱在手里哄了半日,准备食水,兴奋地大半夜没睡着。接连几天绕着那奶猫儿转。
后来她身子不舒服。半个月后再去二房时,那只奶猫儿没了。
“瑄哥儿哪有耐性养,五天便死了。”瑄哥儿的乳母笑说一句。
“死了也好,养上一回叫瑄哥儿歇了心思。再也不会整日嚷嚷着喊养猫儿。”
谢明裳路上眯了一觉,养回来点精神,有力气开口冷嘲
热讽。
“在皇宫里鼓乐闹腾,倒还答得有来有回的。出宫就成聋子了?刚才路边说了半天,放我回家里自生自灭,好过三五天死在贵府里。殿下一句没听见呢,还是装作没听见,还是懒得答。”
萧挽风听若未闻,停在大宅子敞开的正门前勒停,自己翻身下马,缰绳扔给亲兵,把谢明裳从马背上抱起。
谢明裳整个人悬了空,一只有力的手臂横过她的腰,一只手臂托举她的腿弯,脚碰不到地。就着这个抱孩子的姿势,她居然被掂了掂分量。
轻得像只空麻袋。军营里堆土的麻袋分量比她重。
谢明裳一只手死拽着缰绳不放,挣扎着要踩马镫。萧挽风轻拍了下马臀,黑马咴咴叫着跑开,他抱着她往台阶下走。
就着悬空抱起的姿势,两人平视了一瞬。
“你父亲护不住你。”萧挽风平静地道,把她放在台阶下,当先往门里走去。
谢明裳被简短而尖锐的七个字扎了一下,人反而笑了,站在台阶不动。
“护得住护不住,是我谢家的事。谢家和殿下没交情,轮不到你说这句话。”
萧挽风站在台阶高处回望。灯笼映在俊美的面容上,明暗光线交织,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见唇线渐渐绷直,总之不是个愉快的神色。
他什么也没说,只抬起手,把刚解下的大披风扔回她头脸上。
谢明裳眼前一黑。拉扯几下没扯动,人又被半扶半抱着过了门槛。
“……”什么狗东西!
第23章 二更
宅子大门敞阔,从门里气喘吁吁跑了个穿直缀衫子的文人出来,谢明裳瞧着像河间王身边总跟着的亲信幕僚,众人都唤他“严长史”。
谢明裳的情况瞧着不好,严陆卿面色凝重,即刻命人请郎中。
请来的郎中是个熟人,居然就是多年替谢家调配虎骨药酒的那位李郎中。大晚上从城西药铺被人架来城北的深宅大院“看重症”。
倒霉李郎中眼神惊恐,坐立不安,诊脉的手都在发颤,只怕大宅女眷的重症看不好,被迁怒在自家头上。
隔着帐子战战兢兢请了半天的脉,却惊疑不定起来:
“这位娘子的脉像确实不康健。从远处说,似乎年少时伤了身子根基,需要仔细调养;但从近处说,像是……缺食水。”
李郎中怕挑破了大户人家内宅隐私,小心翼翼问:
“敢问娘子,几日未用食了?不能用,还是不愿用。”
谢明裳莫名觉出几分好笑,隔帐子道:“昨日吃的药膳,汤水太苦,吃用得不多。今日整天没用饭食,饿得心慌。路上马车颠簸,又吐得头发晕。郎中帮我治一治。”
李郎中迟疑说:“贵府厨房进些清粥,即可缓解……?”
“郎中好医术。”谢明裳隔着帐子喊:“严长史都听到了?回去如实禀告你家殿下。”
站在外间旁听的严陆卿嘴角抽搐几下,转身出门去。
不久后,果然端上一小碗清粥。上好粳米煮得软烂,粥里放少少的南瓜山药,入口滋味微甜而香,配了四碟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