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闯杀了人的第二日,康安久违地放了晴,北面送来的粮草入了城,顺教之众将流民引向了城外的悟静观与旧祠堂,城中的谢先生,连同陶氏往城外送了药草与存粮。
康安城外的流民之患暂时解了。
可是,他不晓得该说顾闯是不是时运不济,黑脸也扮了,却未能安抚城中朱门,更莫提流民,到头来,城中朱门亦不领情,反而为了一点世家脸面,咬牙纷纷效仿贤仁的谢氏,陶氏,捐粮送药至城外的流民落脚处。
高恭称病不出,倒落得个无功无过。
肖旗想罢,又瞥了一眼神色冷淡的顾远。
当日他送粮到了康安城外,令人传信给顾远。公子让他给顾远带话,说有了齐良的下落。
顾远收到信后,并未犹豫,当日午后便脱身而出,在城外与他汇合。
他早料到顾远的功夫不错,能从顾闯眼皮底下脱身。但是彼时,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顾远脸上有伤。
他不说,肖旗自然也没有多问。
夜风吹散了层云,月华更盛,落到林中,马前一捧雪白。
顾淼开口问道:“齐良还在源麓城么?”
肖旗心中虽不晓得他究竟是在还是不在,不过依旧点头道:“正是。”
顾淼心中默默一叹,好在齐良性命无忧,齐良之所以要离开康安,也是“顾盈盈”的缘故,于情于,她都应该找到他。
她下定了决心,找到齐良以后,她便要回邺城。
康安,她是再也不会回去了。
月影缓缓西移,鸡鸣之时,顾淼目之所及,终于见到了源麓城所在的鸠山。因为山影状似鸠,因而得名鸠山。
雨后的清晨,山中萦绕丝丝缕缕的薄雾。
肖旗与她的马匹脚程快些,二人二马径自先上了山。
半山腰处渐露出了一处青瓦白墙的农舍。
顾淼问道:“齐大人便在此处?”
肖旗翻身下马,含糊其辞道:“顾公子稍等,容某前去通报一声。”
顾淼见他轻叩门扉,停留片刻,方才推门而入。
顾淼不由皱起了眉,片刻过后,另一道身影自门扉而出。
他身披月白大氅,乌发尚还披散,原本参差不齐的断发,似乎也变得同其余发丝一般长了。
他抬眼直直凝视马上的顾淼,一点笑意在他的眼中荡开:“顾姑娘。”
高檀。
意料之外,却又情之中。
肖旗到底是高檀的人。
她随顺教来寻齐良,见到高檀,实在算不得意外。
顾淼翻身下马,客套疏远地抱拳唤道,“高公子。”顿了须臾,才问,“不知齐大人如今身在何处?”
“顾姑娘远道而来,不如稍作歇息,我再细细告予你知。”
高檀目光不移分毫,日夜兼程而来,顾淼的脸庞仿佛瘦削了些,肩上银甲恍惚残留了一点薄薄的水气。
她的发带飘摇在耳侧,被山间清风吹拂,红丝绸带扫过了她的脸颊。
她的唇色殷红,亦如红绸。
活生生的顾淼。
顾淼心头没来由地一跳,高檀的目光想要望穿她似的,她垂眉避过他的目光,却见他停留在身侧的右手小指仿佛轻轻一颤。
这是高檀惯常的动作,每当他气恼难当,或是心绪起伏时,方有的小动作。
顾淼留心观察过高檀,先前的高檀似乎没有此般小动作,唯有彼时在顺安,水患之时,她见过一回。
一个诡异的,大胆的念头,忽而浮上了脑海。
神鬼莫测,她既能“重活一时”,焉知高檀不能重来?
顾淼心中悚然一惊,她暗暗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绪。
她负手而立,轻轻地握了握背后双拳,笑答道:“好啊。”
第64章 道觉
二人进屋之后,肖旗便退了出去,临出门前,他不由多看了一眼高檀。顾远自顾自地坐下,而高檀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随他而动。
肖旗心中一跳,连忙出门,合上了门扉。
屋中尚有山雨的清润气息,顾淼左右而望,此茅屋唯有一方天地,除了高檀,再无旁人。
齐良不可能在此地。
顾淼凝眉看去,但见高檀并不急着同她解释齐良的下落,反而不疾不徐地回身煮茶。
泥炉中的殷红火苗烧得正旺,等了半刻,罐中的水花咕噜咕噜地沸腾了起来。
他舀一勺滚水入茶盏后,方才徐徐道:“此处盛产茗茶,此茶唤作‘鸠在桑’,最是醒脑提神,南下不易,饮过茶后,你亦可在此沐浴,我自去山中取些存粮。”说着,高檀转过身来,将茶盏递到了顾淼的手边。
茶汤清凉,顾淼正要答,却见他的目光扫过她的右脸颊,她不禁一怔,不自在地偏头要躲。脸颊上的伤痕虽然早已消失了,可是在高檀面前,她尤其感到被人看破的难堪。
她垂下眼帘,视线落到他骨节分明的一双手上。
倘若,倘若真是那个“高檀”,他还能如此不动声色?不着痕迹?
“你怎么了?”
她沉默得太久了,高檀疑惑地望着她,顾淼低咳一声,先饮一口热茶,僵直冰凉的身躯仿佛稍稍回温。
“齐大人身在何处?”
又是为了齐良。
高檀闻言一笑,氤氲茶烟之中,顾淼的脸庞依旧雪白。
“听闻齐良便是梁小太孙。”
顾淼一惊:“什么?”
齐良是小太孙?
顾淼心道不可能,目光紧紧盯着高檀,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高檀的神情不变,语调听上去却像真有一二分惊诧:“正是由此缘故,潼南人才会活捉了齐良。我初听之时,亦觉诧异,顾姑娘与齐良熟识已久,可知他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