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淼缓步上前,见到了案上标记的舆图,与她印象中的康安宫殿自不相同。
主人不同,自然不同。
顾淼忽而又想到了高檀。
他竟然真地眼睁睁地看着齐良登基为帝,她还以为,在汨都时,高檀便会趁机杀了齐良,抑或是,他早已断定,即便回了康安,齐良也坐不稳帝位……
“你在神游天外?将才朕的话,你听见了么?”
顾淼耳畔突然听见齐良的声音,她陡然回身,抬眼只见他凝视她。
“陛下恕罪。”她拱手道。
齐良一笑:“如今典仪的人不在,过几日朕寻几个得力的人,教一教顾姑娘。”
顾淼面不改色,不言不语。
齐良又道:“朕将才说,孔聚侥幸又活了下来,他倒是命长。”
孔聚没死。
刘蝉当日果然没刺中要害。
“听闻当日顾将军本欲杀他,却被你一箭拦开,此事是真是假?”
顾淼心头一惊,没料到,齐良竟知此事,转念一想,高恭将此事告予齐良也并不稀奇。
她颔首,“正是微臣。”顿了顿,解释道,“杀了孔聚非是上策,他的部下在绵州作乱,若能招抚孔聚,他自甘为臣,绵州亦可免了战事。”
齐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笑容之中却有一种深重的无力感。
他的五指落在那一卷羊皮舆图上,五指瘦削,手背青筋突起。
齐良瘦了,瘦得形销骨立。
几日以来,顾淼深切地体会到了,他是一个傀儡皇帝,赏花弄玉,即便面对恢弘的宫殿舆图,他真正做得了主的,或许只是无关紧要的典仪。
他宛如置身于偌大的戏台,由观戏之人肆意摆弄。
顾淼沉默了下来,目光垂落于舆图之上。
窗外的日光投照在长案之上,巳时将至,厅外的随扈扬声道:“启禀陛下,谢大人求见。”
谢朗如今身上虽未有一官半职,可明敏园中的随从都唤他为“谢大人”
谢朗来了。
顾淼脸色不禁一变,她不想在明敏园见到旁人,尤其是以眼下的姿态见到旁人。
齐良察觉到了她脸上片刻的紧绷,他定睛瞧了她一眼,却一指八扇屏风后,道:“倘若你不想见谢先生,你可藏于其后。”
顾淼此时已顾不得他眼中的兴味,闪身藏到了描金的屏风之后。
她的耳边很快听到了木轮车咕噜咕噜转动的声响。
谢朗腿脚不便,被人慢慢推了进来。
顾淼躲在屏风之后,见不到他的模样,也不晓得,他究竟有没有拜新帝,又要如何拜。
“陛下。”谢朗的声音苍老,却掷地有声。
“先生,昨日睡得可好?”齐良缓声问道。
顾淼听二人寒暄了一小会儿后,便听谢朗问道:“前日里微臣拟好的册子,陛下心中可有决断了?”
齐良听后,沉默须臾,答道:“立后一事,自是社稷大事,朕断不能轻易决断,谢氏自是名门,阮氏亦是上选,朕前日里见到高将军,将军亦呈上了数位人选,朕委实难以定夺。”
立后。
谢朗果真是为立后而来。
顾淼想到了身在康安的谢宝华。
她自是有心嫁给高檀,只是谢朗恐怕还不晓得,谢氏为后,是他心中头等大事,无论坐稳帝位的究竟是谁。
康安眼下三足鼎立,齐良言语淡然,可亦在其间挑拨。
她听谢朗道:“将军正是股肱之臣,陛下信重将军,亦是常事,花州以南,湖阳之地,更是富庶之地,陛下倚重高氏,往后关湪二河流域,亦是重地。”
看似是在夸高恭,可暗地里是在说,高恭早已盘踞要地,若再许后位,便是与高氏共天下。
顾淼听齐良低笑了一声:“先生且安心,高氏之女,朕确无意,朕心中还挂念着顾将军,顾将军待朕恩重如山,朕万不能负了将军。”
顾淼脸色愈沉,听谢朗道:“臣闻顾将军亦有一女,可是已与高氏有了婚约,臣不解陛下其意。”
厅中默然片刻,顾淼听见了齐良的脚步声朝她而来。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齐良是何意?
下一刻,他的脚步声却停了,顾淼只听几声轻响,听他问谢朗道:“先生看过此舆图么?”
他似乎是取了舆图,递予谢朗。
二人说起了兴修宫殿一事,立后之后,暂且再未提起。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谢朗终于离去。
屏风外静悄悄的,顾淼探头去看,厅中早已人去楼空,齐良也不见了踪影,唯余两个低眉垂目的青衣女婢。
“容奴引姑娘回去。”
这个“回去”不是回家去,女婢引顾淼到了另一处园子,同她前几日住的院子全然不同,屋前挖了一个小水潭,初夏时节,潭中荷苞亭亭而立。
顾淼心中愈沉,齐良有心提防她。
女婢笑眯眯道:“姑娘,快看,潭中荷花若是开了,过几日可在园子里赏景,若姑娘有兴致,还可寻些伶人来。”
顾淼抬手轻轻摸了摸发间的银簪,微微一笑:“好啊。”
落日的金辉照亮了狭窄的长巷。
谢朗双目轻合,坐于车中,往陶宅而去。
缓行的牛车忽而停了下来。
侍从低声道:“先生,前面似乎有人。”
谢朗蹙眉:“避让,令其先行。”
“先生,来人是高公子,高檀公子。”
谢朗赫然睁开了眼。
高檀,在汨都城外,黎明敦没能带回高檀,而他的人也没能伤了他。
高檀归来康安后,他还尚未来见自己。
谢朗听见了滴答的马蹄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