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中最里处的几方旧书架要换新的,上面摆着的竹简都要由油布包裹,另觅去处。
顾淼搬出竹简,在灯下细看,发现都是佛与道的竹简。
她用油布,细致地将它们一一包裹。
不知不觉,宫廷深深,夜幕漆漆,檐下的纸灯被晚风吹得东摇西荡。
忽地,一阵夜风吹过,骤然吹开了窗户,吹灭了阁中燃点的铜雀烛台。
室中倏然昏暗,几上的矮烛仅余了半指。
顾淼连忙起身,打算让人将火折子送来。
她探身往窗外望,阁外的仆从不知何时起就已经消失了。
四下无人,唯有惨白灯影摇晃。
她心头一凛,伸手去摸腰间的短刀,冰凉的刀柄贴着她的皮肉。
她侧耳倾听,一道清浅的脚步声果然由远及近而来。
顾淼闪身立到窗后,只听木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来人丝毫不躲藏,推门跨步而入。
借着门外檐下的灯火,她见到了他的身影。灯火将他的影子拉长,他身上漆黑的深衣,混入了门外的黑夜,可是他发间的玉冠流光。
他的面孔半明半暗,眉眼凌厉,正是高檀。
她忽地松了一口气,转念又想,高檀为何敢如此胆大妄为。
这里是皇宫,是皇帝的庭院。
他堂而皇之地,趁夜而来。
顾淼不再管他,转身走回了几前,复又包裹竹简。
她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高檀进入阁中,朝她缓步而来,一时却没答话。
他的脚步停在了她的背后。
顾淼虽未回头,却觉如芒刺在背。
她忍不住回头,又问:“你来做什么?”
高檀的神情淡然,一双眼晦暗不明,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不答反问道:“你的扳指呢?”
顾淼这才注意到她空空荡荡的左手,前日梁从原取走了她的扳指,尚还未还。
她蹙了蹙眉,不耐烦地答道:“这与你何干?”
高檀却低笑了一声,人随之俯身而坐。
他的目光自她的手移到了她的脸上。
他的一双眼倒映着她的脸庞,他虽在笑,可是顾淼却本能地觉察到了一种危险。
顾淼起身要走,高檀却猛地拽住了她的脚踝,又将她拖回了原本的跪姿。
她的罗袜被拽落了一截,露出了一截光/裸的小腿。
她浑身一颤,反手便要去推他,却被高檀挡开,两人连过了几招。
高檀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顾淼低喝道:“你放手!”
高檀轻笑一声,朝前倾身,二人咫尺之距。
顾淼紧紧皱了眉:“你疯了是不是?”
“我先前与你假意和解,本打算徐徐图之,可你却进了宫,转而投入他人怀抱。”
“你放……”
高檀唇边的笑容愈深:“我自然不能再与你慢慢周旋了,你本就是我的妻,夫妻二人,至亲至爱,岂容旁人肆意插足。”
他左手用力地拽了一把她的脚踝,藏在她腰后的短刀,叮铃一声落到了青砖之上。
顾淼猛然挣扎着,要脱开他的钳制,欲去摸身后的短刀。
“高檀,你放手!”
“如何放手,自你一开始说,一见公子玉树焚风起,我便不能罢手离去。”高檀的目光扫过几上的竹简,“你不是被拘在宫里读书么?看来是学道又念佛?”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漆黑如点墨,“既如此,我便诵一首诗予你。此诗是说,求佛之人原本不系因缘,可最后到底脱不开红尘,放不下尘缘。”
“你住口!”顾淼不由大怒。左手终于挣了开来,便去捉他的左手。
他死死按住了她的脚踝,如同捏住了蛇的三寸。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第117章 因与果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藏书阁中。
顾淼只觉耳中嗡嗡乱响,被他按住的脚踝处宛如火烧。
她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一直被冰冷包裹的心,突兀地跳快了一瞬。
她愈发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她伸手往后,摸索那一柄跌落的短刀。
高檀直直地盯着她的一双眼睛,黑沉沉如阴云,如雾霭。
“你为何如今如此软弱了?”
顾淼的太阳穴突突一跳:“你闭嘴。”
“你从前的勇毅果敢都去哪里了?”高檀抿唇,似乎笑了笑,“你左右为难,徘徊不定,终到头来困住的唯有你自己。”
顾淼脚下一动,朝高檀蹬去,他并未闪躲,松开了她的脚踝,捉住了她的另一只脚。
“你回了将军府,你问了顾闯,他不肯告诉你,是么?他既不说,你便不再问。你是不想问,还是不敢问?”
“你胡说,倘若我不敢问,为何又要进宫来!”
“哦?那你自进宫来,半月以来,齐良肯告诉你么,你想知道的事情,如今晓得了么?还是说,你觉得他还是从前的齐良,你留在此地,便觉心安,便可以将顾闯,将旧事抛之脑后。”
顾淼的手指终于碰到了短刀,她猛地朝后一仰,握住了那柄短刀,手中一翻,抵住了高檀的侧颈。
他依旧不躲不闪,开口问道:“你想做什么?你是为了你阿爹?还是为了你阿娘讨个公道?你想做什么?”
顾淼心中的怒意陡然翻滚,怒浪滔天,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居然恨极了高檀。
没来由的怨恨。
不,绝不能是没来由的怨恨。
她其实,其实一直都在怨恨他。
从一开始,她就一直在怨恨他。
哪怕重来一次,极力掩埋过去,装作过眼云烟,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