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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帘风(212)+番外

谢朗向来都有洞察人心的本事。

顾淼抬步走上台阶,待到行到谢朗身前,方才凝神去瞧他的脸色。

他的双颊脸色微微有些灰白,精神尚可,不知是不是自康安到花州路途尚远,日夜兼程,一路劳顿的缘故。

然而,顾淼并不打算与之过多周旋,只开门见山地问:“谢大人有‘坐忘’的解药,谢大人如何证明解药为真”

谢朗笑着,转动身上木轮车,行到凭栏前的桌侧,抬了抬手,示意顾淼落座。

“我既知坐忘,便知坐忘的解法,自然为真。”

顾淼落座后,见他提前桌上的白玉茶壶,为她和他自己面前的茶盏,斟满了茶。

顾淼并未去喝,追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此解药为真?”

谢朗呷了一口茶:“倘若顾小将军愿意,我即可去寻一二身中丹毒之人前来,为其用药。须知此药需得七日方才见效。顾小将军可有耐心愿意等上七日?”

七日。

顾淼心中想道,顾闯能不能坚持七日,尚还另说。她可不愿意与谢朗一同困在花州七日。其中变数,谁也难料。

她转而问道:“你为何肯给我解药是为劝降”

谢朗轻摇其首:“顾将军猎场行刺,是为正视听,清君侧,亦是为了大义。康安城中如今早已流言飞语甚嚣尘上,真龙究竟是真是假。某仰仗将军多年,既知将军心意,因而特来送药。将军一心为了清君侧,清君侧自是为了国之大义,九州万里,利在千秋。”

顾淼心念一动,好大一顶帽子扣了下来。

“清君侧?谢大人指的是何人?”

谢朗抬眉朝她望来,徐徐又道:“顾小将军既知坐忘,便知坐忘因何而起,因何而流传于世。顺教已落入逆贼之手,自然清君侧便首要清逆教。”

顾淼不由一笑:“谢大人是指高檀高二公子?我与高氏原本无怨无仇,为何要替你清君侧况且,谢大人莫非高看了我,我如何杀得了高檀”

谢朗此刻终于笑出了声:“顾小将军在我看来,便是能杀高檀之人。你与他是旧交,是故友,兴许,亦是知己。可是大义之前,父女情深,应当取舍。取谁舍谁,顾小将军冰雪聪明向来清楚。”

“我如何要信你?”

顾淼随之而笑,“好。倘若我真杀了高檀,你便会将坐忘的解药与我。抑或是,你先给我一颗解药,待到我杀了高檀,再许我别的解药。谢大人,又是如何计较?”

顾淼直直端详木轮车中谢朗,愈发漫不经心:“今日我来见谢相,半是求药,半是实在好奇。谢相与我阿爹虽有故交,倘若此刻出手相救,往后是敌是友,还要另说。如今谢相如此急于祛除高二公子,不晓得到底是何缘故?”

谢朗沉默须臾,转了话头:“听闻顾小将军与高大公子近来走得甚近。高氏两兄弟,高大公子性情乖戾,最难琢磨。高二公子与顾小将军有曾在邺城共度的情谊。听闻顾小将军眼盲时,是高二公子求医用药,医好了你的眼睛。不知何故此刻顾小将军却偏偏投向了大公子。”

顾淼抿唇不语。

谢朗又笑:“如此谢某人今日实乃不情之请,并非想令顾小将军陷入不仁不义之中。”

“不仁不义。”

顾淼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以为丹毒横行,算是不仁。师徒之情,翻脸不认人,才是不义。”

谢朗敛了笑意,似乎有些吃惊,他仿佛未曾想过顾淼竟然知晓他与高檀之间的师徒情分。

“顾小将军知之甚深。既然如此,顾小将军以为高檀为何与某失了师徒情义?”

顾淼撇撇嘴:“我不晓得,也不想知道。不如你今日痛快地将解药交予我,倘若真是解药,今日我顾淼便欠你一个人情,来日定再还。但叫我杀人,断然不能帮你杀了。正如你说的,高檀医好了我的眼睛,我如何还能杀他?况且大人有所不知,我杀不了他。我劝你也不要想着杀他,你再不喜欢他,往后见着绕道走便是。”

谢朗眉头蹙紧,一丝不耐在他眼底荡开:“顾小将军是在明知故问,故作天真。眼下天下情势如此,高檀不死,顺教逆贼之争,何以平息,天下何以太平”

“这我如何晓得,谢大人实在高看我了,我谈不上什么冰雪聪明。”

谢朗一愣,又道:“顾小将军如此冥顽不灵,是不顾及顾大将军的性命了,还是执意偏袒高檀”

顾淼摇摇头:“我自然想救我爹,也并非偏袒高檀,只是这世上没有白来的午餐。善恶是非,总有对错。”

谢朗反而舒展了眉头:“孝义难道是恶,是过?”

顾淼不答反问:“依我斗胆猜测,‘坐忘’出自顺教,然而,高檀起初并不知情。这顺教既是革铎的顺教,不也是先生的顺教吗”

谢朗轻轻地笑了笑。他的年岁虽高,可每每笑时,眼角却不见笑纹褶皱,眉眼之间反而露出凛然兀傲。

“顾小将军是在疑心我”

“谈不上疑心,只是好奇,因而有此疑问。先生既有坐忘解药,便知坐忘之毒,丹毒为何流传,先生大抵比我清楚明白许多。先生此时要除高檀,莫非是想让他顶了顺教的罪过,顶了逆贼的罪过还是归咎到高氏头上的罪过?一石杀二鸟,此事便可结果。”

谢朗暂且不语,只缓缓转动了手中的白玉茶盏。

茶壶里茶汤飘散氤氲茶雾,四下彷若无人,楼下的扫洒之声早已没了。

可是顾淼五感敏锐,侧耳倾听,依稀可辨别似远似近的声响。

天方苑并非一座孤楼,隔墙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