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朗话音如此直白,定然是不怕什么天机泄露,这里全是他的人。
如果他想瓮中捉鳖,杀了她未必不能做到,可是谢朗不想杀她,他想借刀杀人。借的就是她顾淼这一把刀。
顾淼扪心自问,他想杀高檀吗
起初兴许是想的,但后来渐渐不想了。
她垂眉去看眼前的茶盏,自谢朗为她斟了这一盏茶后,她一滴未喝。此时方才端了起来,顾淼轻轻闻了闻,鼻尖萦绕一阵熟悉的茶香。高檀也素来爱此茶。
她叹了一口气:“我想知道的是,谢大人为何要将坐忘交给革铎?是为了一时得失?”
窗外秋风卷过,撞得窗棂哗啦作响。
“你以为是为何?”
谢昭华听此一问,抬眼定定地望向高檀,“师兄知道,师兄一直都知道,却不打算告知与我么?”
谢昭华垂头,窥见自己袖中双手微微颤抖,他暗暗深吸一口气。
“倘若某斗胆猜测,某以为先生起初,将坐忘给革铎,是为收买人心。革铎虽是老葛木亲生之子,却地位卑贱,难以服众。有了坐忘,他便可用之收买人心,敛财拥兵,扶植自己的势力。北项在此之前,趁着南越分崩离析,北项游兵频频骚扰边境,邺城虽有驻扎,可邺城以北,以西,哪一座城池不曾受到北项侵害?”
他慢慢又道,“待到革铎起了势,与小葛木内斗成一团,游兵骚扰边境便少了,先生想让他们自相残杀。初有成效,可无奈革铎死了,死得早了。北项虽然元气大伤,可仍有和谈的气力。而那北项商旅,为了敛财将坐忘兜售于民,丹毒难抑,百姓之间流传不休,因而造成丹毒泛滥。”
谢昭华抬起头来:“师兄以为我说的对是不对?”
高檀回身看他,他的一双眼黑沉沉,只问:“是革铎敛财,商旅敛财?大肆搜刮民脂民膏?”
谢昭华一颗心砰砰乱跳,双颊肌肉轻抖,一股闷气憋在心头,不得不发。
“谢相……谢相不会为了五斗米折腰!”
“谢三,岂是五斗米。”
坐忘之财,有人倾家荡产只为求丹,钱粮马匹,甚至是人,都可用来换丹。
是啊,岂是五斗米。
谢昭华惨白了脸。
萧瑟秋风忽而大作,猛地吹开了窗,撞到凭栏廊柱,发出一声砰然巨响。
“是为求财。”
谢朗答得平静如常。
“国破山河在,然满目疮痍。康安城虽在,表面光鲜,可内里实则早已崩溃。无钱无粮,空有一个皇帝,空有大义之道的世家,掌兵者残暴,书文者迂腐。没有钱粮,何来光复天下。我为求财,是为天下,是为大义,是为来日河清海晏。志圣,读书,安命,救济,哪一个是空中楼阁既能送来的。我谢朗求财,是为天下。”
第134章 圣心
清风卷过楼阁,吹皱湖面,吹得水榭之上竹帘,发出细响。
顾淼垂首去望谢朗,忽地朝前一步,直视他的双眼。发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落了一地,叮当脆响。
“谢大人是想帮我?是在劝我”
“娘娘聪慧,历来顾全大局,北项人频频入侵。此举若能换得边境安宁,有何不可。儿女情长自是小事。圣心在何处,娘娘比微臣清楚明了。”
“圣心?”顾淼露出一抹苦笑,“今时今日,我哪里还有什么圣心?谢相未免太过高看了我。”
谢朗神情仿佛柔和了一瞬:“娘娘尚还年轻,三殿下年幼,万望娘娘保重身体。一时得失只在一时,九州万里,利在千秋。待到三殿下长成之时,娘娘何愁前路?”
顾淼闭上了眼,数息过后,睁开眼,问道:“谢大人便是如此哄我阿爹的?也是如此告诉高檀的?”
谢朗一愣,旋即蹙紧了眉:“皇帝名讳,娘娘慎重。”
顾淼笑了两声:“赵大人慎重,萧大人慎重。谢大人如今又来劝我慎重,倘若我真是慎重之人,便不会出现在康安城里了。”
“康安是圣心所在。往西往北,花州,湖阳,顺安及至邺城,哪一处的风光,可与康安比拟。娘娘莫要再失言了……”
顾淼的耳边,彷佛听到了当日吹过湖面的风响。
萧瑟秋风,不绝于耳。
她再度望向眼前的谢朗。两世轮回,如大梦一般。
谢朗还是那个谢朗。
“是为天下,是为大义,是为来日河清海晏?好大的帽子,好大的口气。”
谢郎似乎微恼,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淼:“山河之事有何可笑?”
顾淼抿了抿唇:“什么山河之事?同我小的时候过家家有何两样?”
顾淼撒了谎,她根本记不起来小的时候究竟有无此事。
她又道:“幼时我与邻人小孩玩闹,他有三块石头,我有三块石头,就是三城。我俩扮作大将军打仗,我烧了他的城池,毁了他的石头,说的也是‘天下大统’,可到最后,我俩打了数架,斗来斗去,六块石头只余半块石头,哪里还有什么天下,什么山河?”
她眼神愈冷:“坐忘丹毒,残杀无辜,残害流民。虽有钱财,可以换来人命吗?倘若没有人命,何来山河?何来河清海晏?谢大人好大的口气,却也是在扮家家而已。”
谢朗沉默了一阵,抬手又为自己斟了一盏茶。
茶烟飘散,唯有几缕白烟。
茶有些凉了。
谢朗饮一口茶,问道:“顾小将军是不信我?”
顾淼不答,他又道:“信也罢,不信也罢。谢小将军既来求药,某愿慷慨解囊。只是逆教之危,危在旦夕。顾小将军好好思量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