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帘风(215)+番外
谢昭华沉默了下来,于情,他不知如何向四妹说,于,他不该向四妹说。
谢宝华瞧出了他的犹疑,朝左右一望,宫人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宫去。
她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到了谢昭华面前。
谢昭华抬头见到来人,朝后退了半步。
“三哥哥现在是不肯信我了么?”
谢昭华心头一颤,忽觉可笑,数月以来,谴责他不肯信的人委实太多。
他拱了拱手:“娘娘是娘娘,也依旧是臣的四妹。”
谢宝华内心稍安,缓了语调:“陛下病了,丞相大人似乎也病了,许久未曾进宫来。如此大事,全要仰仗谢大人。”
“微臣不敢。”
谢宝华又走得近了一些:“三哥哥,况且陛下龙体欠安,我未出世的孩儿往后全要倚仗哥哥。”
谢昭华听得心头大惊,不禁抬眼,却见谢宝华面色平常,毫无波澜。
他正欲开口,殿外却传来宫人的声音:“娘娘,陛下醒了,召谢大人。”
谢宝华皱了皱眉头,旋即又笑:“既如此,谢大人快快去罢。”
茫茫大雪覆盖了整座皇城。
谢昭华到了前殿见到坐在卧榻之上的梁从原。
殿内温暖如春,梁从原只着单衣,可外面分明披了红锦龙袍。
谢昭华先是一拜,不敢怠慢,详细地将‘坐忘’丹毒流传一事上奏。
“……丹毒一事迫在眉睫,微臣不得已才进宫来。”
梁从原听罢,却问:“可是,谢大人先去见了贵妃,不是吗?”
谢贵妃,谢氏。
谢昭华再拜:“微臣并无它意,实无二心。”
最大的倚仗,皇帝最大的倚仗从前是顾氏,是高氏,是谢氏之间微妙的平衡。然而,眼下城中流言四起,怀疑他的出身,怀疑他是否积民怨。
顾闯猎场行刺,是鲁莽,是欺君,是犯上,却也将他推向了灭亡。
梁从原不得不承认,他活得惶惶恐恐。
自从被认作小太孙起,他便惶恐,惶恐地受人摆布。
然而,正当他难得地将要反抗之际,祸事接连而至。
倘若高恭还在,倘若顾闯并未疯癫,三足鼎立的平衡,兴许还能维持一二,兴许他有足够的喘息之机,从长计议。
只是……高恭身死,顾闯叛逃,而谢朗对他早已起了杀念。
谢宝华怀有龙嗣,名正言顺地往后是谢氏的天下。
梁从原垂眸再看跪在地上的谢昭华,道:“谢大人,就照谢大人说的办吧。”
谢昭华离去后,梁从原依旧不甘心,实在太不甘心了。
从前在邺城,顾闯对他器重有加。到了康安,先做了傀儡,而后品尝到了权力之后,人心易变。
他将目光投向一旁默立的衣茹儿。她鲜艳的面容映在灯下。
他朝她招了招手,衣茹儿行到她身前,梁从原捉过她的左手,亲昵地抚过她的掌心,低语道:“朕求你帮帮我。”
金乌坠地。
七日以来,花州城的天色阴郁,仿佛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这雾笼得人心发紧。
顾淼进了天方苑,一直未出。
七日之间,她见过谢朗,谢朗也身在天方苑。
然而今日白天,天方院里来来往往的人骤然多了起来。
顾淼又看了看窗外,夜色中的花州城黑漆漆一片,可是远处像是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大概猜到了谢朗的计划了。
她是一个饵,谢朗想用她与高檀相见,可惜他实在太高看自己了。
高檀不会来。
远处的马嘶声高扬而起。
黑潮一般的队伍自花州北门鱼贯而入。
赤色火把自花州暗巷接连升起。
顾淼远眺而望,终于见到了远处的人影,熟悉的身影,高檀来了。
高檀在花州,竟然真在花州。
她皱紧了眉头,如今倘若她是高檀,她情愿自己在康安。
谢朗分明要将丹毒嫁祸给顺教,而将顺教嫁祸给高檀。
高檀如今手上能用的兵,除了悟一手下顺教,不知有没有高氏?
高宴虽有不争之心,可是高恭死了。偌大一个高氏,岂有群龙无首的道?
顾淼不由地握了握腰上的短刀,往外远眺,黑幕层层下,薪火在朝天华苑聚拢。
高檀当真来了,他骑在马上,一身黑衣,肩披轻甲。
四周的暗影如潮水般涌来,恰如围猎之人终于等到了落网之物。
空中传来了肃肃破空声,乱箭一时齐发。
顾淼立在窗畔,唯见黑色的铁箭,如雨般,自四周齐齐朝下方涌去。
马声长鸣,人仰马翻。
谢朗今夜是铁了心的要杀他。
她不晓得谢朗如何与他说,高檀的身侧虽有百十人,可是谢朗秘密麻麻埋伏的大军自暗夜里倾巢出笼,将围在其中的战圈越围越拢。
悟一亦在圈中,便在高檀身侧。
他们额外提防他,八人团团将其一人一马围拢。
铁箭又下,直朝高檀的马匹而去。
顾闯眉心皱得更近,下望之时,却见高檀恍然抬头,朝她的方向望来。
他的一双眼黑沉沉,注视着她。
顾淼心头一跳,立刻侧身,闪身到了窗后。
夜色深沉,天方苑前火光冲天。
下一刻,天方苑下轰隆发出几声巨响,楼前的石阶轰然炸开,石屑飞溅。
接连又是数声炮响,火爆连环不知何时被人点燃,恰在天方院底下炸开,一时之间地动山摇。
顾淼身形一晃,连忙扶住房中的柱郎站稳了脚跟。
她立刻伺机朝外跑去,守在门房外的几个守卫,此时也慌了手脚,慌忙朝楼下天华苑花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