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帘风(231)+番外
天鹤楼是城中酒楼。
高檀笑了半声:“大公子确实盛情难却。”
顾淼不接话,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她喝过之后,才慢慢地问道:“谢三好些了么?什么时候回去?”
谢三病了。数年夜而忘寐,万虑千愁,他去岁入冬过后便病倒了。
大旱初至,他不入朝,是为治旱,可长此以往,难免众人不疑。
因而高檀来了珑郡,半是治旱,半是掩人耳目。
“渐有好转,料想天暖过后,兴许便能好了。”高檀坐到了顾淼身侧,“顾将军想什么时候回去?”
顾淼思索片刻,她先前已经去康安悄悄看了一眼顾闯了。
顾闯这些年都在康安,不缺兵,也不缺战。
皇帝封赏不断,显然是捧着他,可廉绵两州,尚有孔氏余孽作乱。
顾闯领兵剿匪,是有功之臣。
转眼数年过去,他身在康安,仿佛真做了一个“臣子”。
今日匆匆一窥,顾淼却觉得他苍老了不少。
‘坐忘’丹毒虽已肃清,可兴许是伤了根基。如今的顾闯已是满头白发。
她沉默了下来。
高檀随之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不若五月,待到五月风暖,我们便启程北行。”
五月,尚有一段时日。
顾淼抬起头来,见高檀眉目疏朗,读懂了他的意思。
“好,待到五月启程。”
*
天和八年。
梁佑自懂事以来,便晓得他虽然是宫里的皇帝,可是他必须要听群臣的话,就是崔先生口中所说的‘纳谏’,而群臣之中,又有两人最为紧要,一者谢丞相,既是丞相,亦是舅舅,本就血浓于水。
梁佑心服口服。
二者,他却不服,因为天下人都知道慎王摄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名义上,是在他这个小皇帝之下,可实际上,众人都说他是‘小’皇帝,而慎王是摄政王。
慎王甚至不住在康安,也不在珑郡。
他远在天边,远在邺城,只偶尔临近年关时,才会入京,便是入了康安,他也见不到慎王。
慎王要见的人比大殿檐上的瓦当还要多。
更何况,这两年,他多有懈怠,连康安也不大来了。
可朝中大大小小诸事,慎王无一不知。
就连丞相,他的亲舅舅,也唯慎王马首是瞻。
梁佑不忿又不解。
终于在天佑八年,这一年,他微服私访要去邺城。
出门之前,谢丞相与帝师崔棠本百般阻挠,说什么邺城太远,舟车劳顿,恐暑热太盛,并且北地毗邻北项,恐有埋伏。
他苦苦说了数月,都说不通,可忽然有一天二人便答应了他的“微服私访”。
于是,梁佑带着一众侍卫,乔装打扮,一路走马观花,走走停停地到了邺城之时,已过去了月余。
梁佑终于见到了高檀。
他进了慎王府的花厅,四下无人伺候,唯有一人立于花厅。
他长身玉立,身上着常服,雨过天青色深衣,袖纹若三道水痕。
“你就是高檀?”
“正是。”
梁佑仰头再问:“见到朕,你为何不拜?”
不料他反问道:“我为何要拜?”
“放肆。”梁佑生气道,“你是臣,我是君,你便要拜我。”
高檀于是伏低了身,平视他的眼。
梁佑虽然比寻常人家的小孩要高出不少,可是面对高檀,他自觉自己实在居于下风。
他耳边听高檀道:“你我二人在此,何必拘泥于虚礼。”
梁佑更觉气恼,可他也劝告自己不能中了他的圈套,于是暗自深呼吸了几次,转而问道:“你知道朕为何称你为‘慎’王么?”
“哦,这我倒有所不知,我是自己选了‘慎’字。”
事实的确如此。
他当时太小了,将出生还不足周岁。
高檀便恬不知耻地封自己为慎王了。
梁佑心有不甘地又问道:“朕微服私访而来,听说慎王似乎与顾将军多有龃龉?”
高檀微微一笑:“哦?我与夫人琴瑟和谐,有何龃龉。”
梁佑自觉终于占了上风,狡黠一笑道:“朕说的是顾老将军,在康安的顾将军。”
高檀面色不变:“这我倒没听说过。”
“你胡说!”梁佑忍不住道,“他们都说是顾大将军弄瞎了你的一双眼,因此你才抢了他的女儿做夫人。”
高檀敛了笑意:“你听何人说的?你身旁的宦官说的?”
梁佑面上一僵,莫名感到有些害怕,否认道:“不,我……我是听路上的人说的。”
“原来如此,你不必在意道听途说,随崔先生多读书,方是紧要。”
梁佑脸上一热,扬声道:“高檀,朕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总有一天我会长大,而你也会老的。”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不,我的意思是说,你不可能永远压我一头,我不可能永远听你的!”
高檀听罢,颔首道:“你说的倒也不错。”
梁佑愣住了:“真的?”
话音落下,几声足音响起,梁佑扭头去看,只见花厅又进来一个美人儿。
她一身红裙,乌发上斜插了一柄黑玉笄。
他在细细看她,而她也在目不转睛地打量他。
“你又是谁?”梁佑问道。
顾淼并未从小皇帝脸上看出齐良的影子,心中颇有几分失望。
兴许是被他瞧出了她的失望。
小皇帝拉长了一张小脸,仰头问道:“朕问你话,你又是谁?”
“顾淼。”
梁佑恍然大悟,“你就是顾淼。”顿了顿又说,“我看你长得不像顾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