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模知府(106)
可这只是一刹那的想法,他永远不会这样干。
因为他是姚温。
他从来不会忘记走向谨身殿的路。他不是从小到大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他也曾在姚府西苑中委曲求全,他为了让先生满意的课业而挑灯夜读。他更不会忘记娘对他的叮嘱,“活下去。”
活下去……
先活下去,才有资格做任何事情。
他拿起了碗筷,心中也有了计算。
老仆收碗筷时,瞧见盘里的菜也都被吃了精光,满意道:“这才对嘛,有的吃就是福气。”
姚温也冲他笑笑,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老仆忙上前关切道:“大人无碍吧?”
姚温摇摇头,看着十分虚弱,“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行个方便?”
老仆一时哽住,姚温便从怀中掏出一张方子,“我应是染了风寒,若找大夫太兴师动众,这是我家乡的土方子,能劳烦您帮我去抓些药来么?我不做别的,也只呆在这里,哪都不去。”
只是抓个药罢了,老仆接过单子,扫了眼上面的内容,都是寻常中药,应当不出问题。“好,但煎药怕是问题……”
姚温不语,静静等他下文。老仆道:“这样吧,公子若信得过,我便让厨房的帮忙煎了端过来如何?”
姚温欣然答应,“如此就劳烦您了。”
老仆摆手,“害,我就是个粗人,顺手的事儿。”
与此同时,周檐那边还在校场操练队伍,却听闻姚温被囚的消息,当听到那罪名时,周檐气急反笑,“这京城里来的人可真是不一样,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无也要生出有来。”
他这般急性子,却不是个没脑子的。绕开周遭的护卫来庄子上探,还不忘在另一边制造动静引走奴仆。是时姚温刚睡了午觉起来,瞥见窗户上的人影,心中愈发警觉起来。
可听见熟悉的声音,姚温登时提起心来,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这?快走,这不是你能来的地!”
周檐与他只隔了一扇窗,白纸勾勒出他的身形,“趁此机会,我可以带你走。”
姚温不领他的情,“你不必担心,我若这样走了反倒打草惊蛇。”
时间有限,眼见前头已有人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周檐也不打算多费口舌,“行,你万事小心。”
说罢,窗边的人影转瞬而逝。
下人端了药进来时,姚温正蘸了墨水提笔练字。今日送药的是个姑娘,姚温抬头见她,随意道:“院外发生了何事,我在屋内听着好热闹。”
姑娘道:“也没什么,有只野猫跑了进来。”
“啊……”她似是想起什么,补充道:“赵叔脸还被猫给抓了,刚去告了假,还特意嘱托我给您赔不是呢。”
姚温闻言,将笔搁下,绕过桌子走过来,“野猫的爪子最为锋利,被挠了可不好受。”
他端起药来,看了看姑娘,姑娘被他盯得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姚温没再多言语,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将碗中的药汤一饮而尽。
这药得一天喝两次。
姑娘傍晚端了药进来,迎面撞上趴倒在桌子上的姚温时,一个不稳,药碗摔了个粉碎,天边忽有惊雷闪过。
“姚寄言死了?”郑仰山皱着眉,这才几天,怎么人就没了?
服侍的姑娘打了个寒颤,忙不迭解释,“奴婢,奴婢也不知……晚间给大人送药的时候,就见大人就……就趴在桌上,奴婢过去探时,人……人没气了啊!”
白日里好端端的人,晚间却断了气,姑娘越说越害怕,一把鼻涕一把泪,药是她送的,就怕郑仰山敷衍了事,给她安个杀人的罪,那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在郑仰山此时愁心的不是这个,姚温经受过诏狱的摧残,还活着是福气,死了也正常。诏狱的手段非同寻常,当初左顺门,残余的一众人知晓带头的姚温被下诏狱后,个个噤了声,不敢再有异议。
他忧心的反而是姚温死了,得罪徐易,那他自己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郑仰山虽站高游这头,但也不想拿自己的前途和性命押宝,做人做事留一线,也是给自己留一分退路。
可现下姚温就这么死了,还是他一来就没的,纵然找到凶手如何,终归无济于事。
郑仰山颇为头疼,看见面前哭成的泪人更是心烦。
布政司这几日如坠冰窟,先是上司无辜被囚,而后又闻噩耗。待他们奔至灵堂时,唯见一口黑木棺材停在灵堂中。
范饮溪愣了愣,眼泪不争气流了下来,他几乎不敢想象,姚温怎么就没了。邱逸重与陆休眼眶通红,他们都没想到有此变故。
姚温被囚前,还曾安慰他们说没事,可如今再见面却是天人永隔。
还没等他们说几句悼念的话,却见一群大汉闯了进来,不由分说要上前去抬棺。范饮溪这三人下意识回护住,邱逸重冷声喝道:“灵堂未置,生人未吊丧,停灵未满七日,你们这是作甚么!?”
为首的一人也分毫不客气,“郑大人说了,姚大人身为嫌犯,不明不白身死庄子,冲撞风水,令我等即刻下葬。”
范饮溪瞪大眼,“荒谬,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那几个大汉并不理他,“我等只管照郑大人的命令办事,尔等若有异议,自去找大人。”
说罢,绕过范饮溪,几人将棺材合力扛起,径直出了门。
范邱等阻拦不得,反被推翻在地,范饮溪握紧了拳头,眼中还闪着泪花,“大人……是属下无能。”
陆休眼睁睁看着棺材被抬走,却也不得他法,如今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拽住范饮溪道:“这里离按察司稍微近些,你去找刘大人问能不能帮忙,我和小邱去校场找周大人,姚大人鞠躬尽瘁,我们不能让他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