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郡主想要什么都会搞到手(98)+番外
他将这句话深记心底,从此习得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
崔宝音望着他的眼睛,只一霎时,便错开眼,又收回视线,转而望向道旁河边丛生的菖蒲,含糊道:“说不上来,就是感觉。”
她沉吟一瞬,努力形容:“虽然你面上一向没什么表情,但是看起来总是不一样的。比如有时候你高兴,整个人看上去就会敞亮些,像今天,你看起来便……”
她欲言又止,同时在心里暗暗想道,像一尊蒙尘观音。
谢玄奚为她这听起来有些孩子气的说法感到好笑。
“是我识得的一位长者,今日辞世了。”良久,他方才开口道。
他对迟雁声的观感不可谓不复杂。
恨亦有,敬亦有,恶亦有,叹亦有。
恨他为了成全自己的算计将世上无辜之人的性命设作棋局,敬他这些年来为国家社稷将生死置之度外,恶他固执己见不知悔改,但也叹他今日一死,百业俱消。
崔宝音想了想,轻声道:“逝者已矣,你节哀。”
谢玄奚摇了摇头:“没有那么严重。”
他负手往前,缓步而行:“我只是有些想不通……他其实可以不用死。”
迟雁声在朝中经营数十年,门生故吏不计其数,又是个简在帝心的人物,即便他手里捏着俞坚的供词与纪无患交给他的账本,但迟雁声未必就没有堪可应对的底牌与后手。
崔宝音听他的语气,渐渐觉察出不对。听起来虽是识得的长者,但两人的关系其实并不亲近,再就是,她原以为那位长者是身染沉疴,因病而故,这会儿倒也不像是那么一回事了。
“他是自尽?”她眉梢轻挑,问道。
谢玄奚有些诧异地看向她,点了点头。
“那我反而能想通。”崔宝音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腰前织锦宝相花荷包下缀着的流苏,语气清淡得像这时节积雨里被夜风打落的白栀,“想来他这些年,应当是活得很辛苦,这才会寻死。”
“人活着,恩仇情义纷纷繁繁,然而只消一死,瞬时红尘旧梦万事皆空。比起死,活着总是更艰难一些。有些人能坚持,然而有些人,费尽心力,却也实难再走下去。”
这样的人,她在皇城里见过不少,说起来也只觉得平常。
反倒是谢玄奚,她还以为天底下没什么能难倒他。现在看来倒是她想多了。原来,哪怕是他,也有堪不破的事。
谢玄奚听了,深深看她一眼,不再言语。
生死面前,无言即是有言了。
崔宝音与他同行到春荫桥畔,便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向他,笑语盈盈道:“我与阿姝她们约了一会儿要泛舟游湖,谢大人不必送啦。”她朝他挥了挥手,回身往桥下河边挂了珠帘彩铃的游船上去,走到一半,她又转头叫住他,语气里带了些郑重的意味,但声调依然是散漫轻懒,总之是要将那郑重掩个十成十才好。
她道:“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当要万千珍重才好。谢大人,你多保重。”
谢玄奚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游船上,最先是她鬓边金钗微颤着被挡在了珠绣的锦帘之后,然后是绣裙蹁跹着隐没进了丛生的莲叶深处。
他回过神来,耳畔却仍犹响起她说的话。
“谢大人,你多保重。”
好像她还立在柳荫里,抬眸看他,娉婷一笑,眉眼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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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人,你多保重……”
“有郡主这番话,谢某一定保重自身……”
崔宝音掀开锦帘,便听见里头裴信姝和贺初窈正装腔作怪,顿时气得她抓起了舱边小榻上的软枕向两人扔过去:“又不是鹦鹉,好端端的做什么学人口舌?”
贺初窈与裴信姝闻言,相视一笑,一左一右挤到她身边坐下,贺初窈朝她挤挤眼睛,捻了只荔枝一面剥一面问道:“他送你过来的?”
崔宝音摇了摇头,意兴阑珊:“别说他了。我今日约你们游湖为的是什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一个劲儿说他做什么?”
又不是平常时候。
他这会儿心里恐怕还不太好受。
“知道知道,”裴信姝将方调好的牛乳羹端给她,“中秋菊花宴嘛。京中勋贵人家谁不知道宫中往你这府上送了好些菊花,十丈垂帘,绿牡丹,玉壶春,御带飘香,各类名种应有尽有,便是宫里的娘娘,也没你这份尊荣,那些夫人小姐们都在猜,你什么时候下帖子设宴邀她们过府赏菊呢。”
崔宝音听到这些话就想打哈欠。
即便她爹早已放权,但这些年来,皇帝始终忌惮他,又畏惧人言,怕担了鸟尽弓藏的恶名,便只能加倍地在她身上下功夫。逢年过节,流水一样的赏赐送到摄政王府,外人都说她这个琼阳郡主恩宠无双。
而她承了恩宠,自然要飞扬跋扈,大张旗鼓,否则旁人如何能知皇恩浩荡,陛下仁慈?
“一会儿还要写帖子,府里宴席上要置备的各色菜肴羹汤点心茶水也都等着我过目,到时候要请的戏班曲目也没定下……”崔宝音掰着手指头一桩桩一件件地数着,数到最后竟是恨不得从这画舫上跳下河去算了。
她实在是很不喜欢这些麻烦事。
可是王府设宴,万一中间有任何错漏,那丢的都是她的脸面。她决计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应事务虽说做不到亲力亲为,却也要事无巨细地过问了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