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前夜(128)
若往后没了她……
裴砚无从想象合理后各奔前程的光景,单凭这阵子在岭南孤枕难眠的煎熬,便知往后孤身奔向边塞后会是何等寂寥。
那是扎在心底的细微沟壑,再壮阔的边塞景致、再高的战功都未必能抹平。
何况,他若留在京城,未必就真的难以施展抱负。
且不说如今朝堂上时移世易,倘若宁王能承继大统,他从前的诸般担忧都可烟消云散。即便承平帝一意孤行,将帝位交给了淮王,倘若边关真的有了战火,帝王再怎么忌惮,终还是要有人挺身而出去迎战的。
彼时,他自然能金戈铁马,重赴战场。
反正他所求的,无非边关太平,百姓安稳。
比起与云娆再无瓜葛、孤身奔赴边塞,这样的情形未尝不算两全。
这念头愈来愈清晰,亦愈来愈深切,裴砚甚至等不及要告诉云娆他的打算,问她能否回心转意,留在他的身边。
迅疾的步伐踏碎道上干枯的落叶,裴砚几乎是踏着夜风奔向住处。
进得院中,灯火暖黄明照。
仆从们恭敬行礼,常妈妈打起帘子,才刚从里间出来的女郎中拎着随身的药箱,避到旁边冲他施礼。
裴砚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待女郎中出了门,他疾步走到里间。
“生病了么?”他一眼就看到安静坐在榻上的云娆。
她站起身,笑着摇头,“没有。”
“哦。”悬着的心落回腹中,他顾不上满身清寒,径直上前紧紧抱住她,像是积攒许久的思念基于寻找宣泄的出口。
谁都没有说话,怀抱却越收越紧。
片刻后,他的声音落在耳畔,“想我了吗?”
没有提近在眼前的和离之约,也不是从前欲言又止的试探,此刻锦帐春暖,汹涌而出的唯有思念。
云娆只觉眼眶一热,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留下。”裴砚稍松怀抱,抬手捧住她的脸颊,“我留在京城。咱们搬出去住,还能陪你经营书坊。”他看着她眼底乍然涌起的诧异,忍不住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怎么,不愿意让我插手?”
“不是。”云娆被他这提议震惊得险些懵了,“你怎么能留在京城?”
“怎么不能?”裴砚拿指腹摩挲她脸颊,惯常清冷的眼底却浮起了温和笑意,“我虽是个武夫,却也不是不通文墨,小小书坊不在话下。”
云娆几乎被他逗笑,“谁说这个了!”
她抬头觑着裴砚,在惊愕过后,终于相信这或许是他发自内心的打算。因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却还是不敢确信,“你当真愿意留在京城?”
“世间有那么多条路,哪条路我不能走?”
裴砚从不畏惧前路的未知与荆棘,留在京城之后,哪怕真的顶着帝王的忌惮,也是能闯出一条路的。但无论如何,他都无比笃定,若所走的路上没有云娆相伴,会是何等寂寥失色。
他觑着云娆,眼底笑意渐浓,“你还没回答我呢。”
云娆抬眸,烛光下,清晰看到他眼底的期待。
她忍不住就笑了,而后踮起脚尖,也轻轻啄在他的唇上,“那就一起走吧。只是——”她撅着嘴,小声道:“你那封辛苦写的和离书可怎么办呢。”
“那是我去青州之前写的,怕万一我再战场出了岔子,你能拿着它离开侯府。”裴砚自诩周全,甚至还有点小得意,“我还在宁王那里留了一份,万一侯府里乱来,他能帮你主持公道。”
这般安排,简直让云娆哭笑不得。
觉出裴砚对她的维护之意,却还是笑得眉眼弯弯,“那你可得早点取回来!要不然,若真和离了,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呢。”
她说这话时,忍不住抚向小腹。
裴砚初时还愣了一下,待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顿时有些不敢置信,“刚才郎中过来,是诊出了身孕?”
“嗯!她诊的脉,准没错儿!”
笃定的回答,让裴砚眼底笑意骤浓。
下一瞬,他瞅着云娆尚且纤细柔软的腰肢,蓦然躬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屋里笑声爽朗,抱着妻儿转圈的人影映于窗上。
……
和离的事来去皆悄无声息,除了与裴砚生死相托的宁王之外,没半个外人知晓。
但云娆有孕之事,却很快就传遍了枕峦春馆内外。
常妈妈等人自是欣喜异常,当即就遣人往江家报了喜讯,明氏等人听闻之后亦陆续来贺,就连太夫人都挑了压箱底的东西送来,以表看重。
那边孙氏原本还担心云娆会借裴砚之功来同她争抢内宅权柄,听着这喜讯,道贺之余,难免拐弯抹角地劝说,让云娆安心养胎,将裴锦瑶出阁之礼和旁的琐事交给几位嫂嫂就行,千万别累着。
云娆原也无意于这座侯府的内宅,自是乐得清闲养胎,将闲杂之事都给推却了,只将心思放在自家和富春堂上面。
没过两日,为裴砚加封侯爵的圣旨便颁到了府里。
裴固早在预料之中,自是掀须欣慰。
旁人听闻后却是反应各异,有明氏和裴雪琼、秦氏那样真心道贺的,也有像范氏和孙氏夫妻俩那样暗里羡慕含酸的。待羡慕过后,却又暗里高兴起来,想着侯府里没了裴砚,裴见泽能有机会去搏个老侯爷的青睐。
这点小心思,云娆已无需搭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