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前夜(14)
心腹周妈妈在旁道:“这位江家姑娘倒真是生得好模样,夫人眼光真不错。”
“可惜了。”范氏摆弄着袖口,低头笑了笑。
她今日是头一回见到负伤的裴砚。
比起两年间回京探望潘姨娘时龙精虎猛的样子,如今的裴砚就像是个病猫,气色灰沉精神委顿。被宁王悉心照顾那么久都不见好,足见伤势之重,就算医好了,恐怕也再难如从前般驰骋沙场,前途自然也就毁了。
庶子失势,她乐见其成。
更让她满意的是这个儿媳妇。
既有出挑的容色,足以堵住外头的悠悠之口,也有不值一提的出身,能让她拿侯府婆母的身份随意摆布。更是断了裴砚另娶高门女子的指望,不会踩到自家儿子头上。
真真是称心如意。
范氏瞧着甬道两侧含苞的花木,只觉这春夜的晚风温柔至极。
……
枕峦春馆里,云娆送走婆母后用过晚饭,便如常歇下了。
夫君病得连路都走不动,母亲先前叮嘱的那些隐秘之事便暂且不必去考虑。这枕峦春馆固然有不错的景致,或许能让她偏安一隅,但毕竟太偏僻,往后晨昏定省,怕是都得早起才行。
明日依礼要拜见阖家长辈妯娌,自是不好懒怠。
院里的事晚些分派不迟,今晚自是得好生歇息的。云娆大事上做不得主,小事上却能善待自身,早早地让人落锁闭户,卸了妆容睡大觉。
翌日晨起,换上新妇的梳妆打扮,由常嬷嬷和青霭陪着往侯夫人住的如意堂去拜见。
才刚走出院门,便因一道身影而怔住——
病得无力走路的裴砚坐在肩舆上,就在院外十余步处等着她,身体半仰眼睛微阖,不知是在养神还是因虚弱所致。
云娆原以为他今日不会出现,瞧见这人影倒是一愣,旋即快步上前,规规矩矩地唤了声将军。
裴砚抬起眼皮,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片刻后,他低声道:“抱歉。”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云娆一时间没回过味来,不知他是为昨晚留她独守空房而抱歉,还是因让她冲喜的事而抱歉。
但不管是哪种,这事都不能怪他。
婚事是范氏和江家老两口促成,而征战沙场保疆卫土的男儿,应该没有人愿意落到如今的境地。
云娆仰头迎上他的视线,云鬓边珠钗轻摇,于清晨初照的阳光下勾起笑意,“愿将军早日痊愈,罄无不宜,受天百禄。”
第8章 侯府 他还以为云娆会心存委屈。
天际云霞灿烂,近处草木生光。
裴砚垂眸,对上少女眼底清澈而诚恳的笑意时稍感意外。
他今日原本不必去如意堂。
总归回京那日宁王就跟老侯爷打过招呼,昨日那病歪歪的样子又是人所共睹,今儿早晨即便不露面,想来也没人会明着说什么。
——便是说了,裴砚也不在乎。
但云娆终究与他不同。
昨日贺客满堂,那些明处与暗处的眼睛盯过来时,裴砚根本无需做什么,只消借着郎中给的药将病情装得以假乱真就行。既是重病,他自然没力气与人应酬闲谈,百无聊赖中,瞧见喜娘拥着凤冠霞帔的少女来拜堂,难免多打量两眼。
隔着花扇,她凤冠下的眉目不甚分明。
但人的气度却是藏不住的。
虽然只是堂前短促相见,裴砚也约莫感觉得到这姑娘并非骄矜不懂事的人。
既然人家并无错处,无端被范氏卷进侯府里登不得台面的算计,好好的婚事拿冲喜之说敷衍过去,他纵因边疆战事的安排不便挑破,心中到底过意不去。
今晨特地拖着病体赶过来,也是怕小姑娘孤零零过去时会被欺压了去。
来的路上,他还以为云娆会心存委屈,谁知回答他的却是含笑的祝愿?
裴砚心中不免诧异。
视线也不自觉在她身上驻留。
仲春的晨风仍有些清寒,她玉色罗裙之上穿了鸳鸯锦的盘金外裳,缀着宫绦的细锦勾勒出袅娜腰肢,外头则披了件浅色绣合欢的薄披风,行走间摇曳生姿。
系成蝴蝶的丝带衬着一张很漂亮的脸蛋,红唇轻点,黛眉淡描,那双眼清澈有神,安静中又暗藏灵动,仿若山间清泉。
这姿容确实如宁王所言,出挑得很,尤其她笑起来的时候,便是周遭春光都须逊色三分。
裴砚竟自勾了勾唇,“承你吉言。”
而后抬手示意,仍由几个小厮们抬着肩舆,夫妻俩一前一后地往如意堂走。
枕峦春馆离如意堂很远。
侯府的两房的住处安置与江家有点相似,以老侯爷的书房和老两口起居的如意堂为轴,长房的人多半住在东边,二房则居于西侧。
从枕峦春馆出去,沿着曲折的花木甬道和游廊短墙,需先后经过周姨娘和一双儿女的住处、老五裴见祐夫妇的住处、老三裴见泽夫妇的住处,以及云娆的公婆裴元曙和徐氏的住处才能到老夫人跟前。
靠着两只脚走过去,折来绕去的少说也得大半炷香的功夫。
每日来回一趟,足够强身健体了。
云娆昨儿来时已体尝过,今晨特地穿了轻便舒适的鞋子,这会儿走着倒也不累。
视线打量周遭草木院落之余,不时也会落在裴砚背上。
昨日匆匆一会,拜堂时隔着花扇,她其实没太瞧清这位猛将的眉眼长相,直到今晨才算看了个清楚——
年已廿五的男人早已褪去了少年郎的翩然,久经沙场风霜之后眉眼有几分凌厉,虽说肤色不似京城那些娇养的富贵公子般白皙,却也与常人没太大不同,不似想象中晒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