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前夜(15)
他皮相其实生得很好,轮廓利落身姿端毅,哪怕是病着没力气走路,视线相接时仍让她觉得那双眼深邃湛然,不太好捉摸。
能震慑强敌的自然不是寻常之辈。
云娆嫁进来之前听兄长提过一些裴砚在沙场的战功,此刻瞧着他病歪歪的背影,倒真盼着他早些痊愈,能肆意驰骋沙场。
夫妻俩就这么沉默着到了如意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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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堂是老侯爷夫妻俩的居处,阖府拱卫的所在,修得古朴而贵重。
临水而筑的庭院占地不少,门口用细花篾簟编了精致的墙门,里头嘉树扶疏,高阁重堂,错金描漆的画廊下站着十余位丫鬟仆妇。
见裴砚的肩舆落定,由小厮搀扶着走进来,便有人早早地打起了帘子。
云娆乖乖跟在他的身后。
绕过门口松鹤延年的屏风,便有沉香味送到鼻端,云娆微微抬眼,映入眼中的是满屋的绮罗珠玉。
原本甚为宽敞的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倒显得屋里有点拥挤。
最上首是年近古稀须发半白的老侯爷裴固,额头上皱纹分明,看神情有点严肃古板。旁边的太夫人戴了暖帽,身上夹袄质地贵重,缀以猫儿眼等宝石,正把玩着一支灵芝玉如意。
左边一溜方椅,最上首坐的应是裴元晦夫妇,旁边是位珠光宝气的美妇,华美精致的衔凤金钗格外惹眼,想必便是掌家的少夫人薛氏。
下首的来不及细看,便听对面的公爹裴元曙道:“你身子还没好,怎么也过来了?”
这话自然是对着裴砚说的。
裴砚病恹恹的坐在一张空着的椅中,稍稍欠身道:“新妇刚进门,总得给她带带路。”说完便问候上首的长辈们,只说失礼云云。
老侯爷裴固摆摆手,让他安生坐在椅中。
——不管府里如何看这庶子,裴砚这些年戍守边塞屡立战功,为众位兄弟所远远不及,给侯府的门楣增色不少。加之他习武之人性情刚毅,又与宁王交厚,当着面坐在一处时总归要格外给两分颜面。
而他今日拖着病体给新妇引路,也可见维护之意。
范氏闷着头喝茶,神情不咸不淡。
倒是对面的大夫人崔氏笑道:“先前只听说弟妹给老二挑了个美貌佳人,今日一见,果真所言不虚。”
“可不是。听说江大人当初是为救百姓而殉身,弟妹也算是为朝廷鞠躬尽瘁的良臣之后,二婶挑人的眼光还是那么好。”说话的正是那位出自公府的大少夫人薛氏。
这话虽然是顺着自家婆母出言夸赞,听在范氏耳中却如同讽刺。
侯府就这么大点地方,谁还不知道谁的心思?
长房有望承袭候府爵位,给身为嫡长子的裴见明娶了这么一位光彩夺目的凤凰,仗着公府嫡幼女、贤妃堂妹的身份,婆媳俩平素颇为张扬。
偏巧范氏出身寻常,因嫡出的老三尚无功名在身,费尽心思也只娶得一位出自伯府的儿媳,老五因自幼体弱,娶的则是位与皇室沾亲的医官之女。
如今云娆虽被如此夸赞,其实谁都知道人走茶凉,江家的顶梁柱早就塌了,娘家门第在侯府里实在算不上什么。
那婆媳俩分明是在暗嘲她膝下几位儿媳的身份!
范氏听惯了这种话,只敷衍着笑了笑。
几人说话间陆续又有人来,范氏扫了眼对面的座次,见只有一处空缺,便向太夫人道:“母亲,怎么不见玉琳那孩子?”
“她昨儿晚上吹着风回去,怕是受了寒,回头你去瞧瞧,别真叫她病了。”太夫人说着,看向长媳崔氏——
裴玉琳是长房吴姨娘所出的庶女,年已十七,再过几个月就该嫁进淮王府做侧室,因而颇受长辈看重。
崔氏嘴里应着,心里难免有点不痛快。
虽说来拜舅姑的新妇身份不值一提,但裴砚毕竟算是个兄长,又是宁王撑腰看重的武将,官职比兄弟们都要高,她一个庶女姗姗来迟,看着倒像她这嫡母管教不严似的。
便垂首撇着茶叶,不作声了。
云娆随即依礼为诸位长辈奉茶拜见,将提前备好的东西挨个奉上,而后与妯娌姑嫂等挨个相见。
……
母亲列的单子很管用,人名与长相挨个对上,倒也好记。
一圈下来,云娆嘴角都快笑僵了,好容易能坐下来歇歇,不得不感慨侯府人口之兴旺。
老侯爷膝下三个儿子,三房的裴元绍跟家里闹翻后跑去西川节度使帐下做事,甚少回京,如今只长房裴元晦和二房裴元曙住在侯府。
长房崔氏膝下有两子两女,裴见明和薛氏自不必说,老四裴见青的妻子明氏也让云娆印象深刻。
迥异于薛氏的张扬,明氏性子温婉沉静,待人也谦和有礼,更难得的是她的娘家——
她的祖父是位很有声名的大儒,虽则早已辞官退隐,实则颇受人推崇。且她家有座名闻京城的藏书楼,里头四万余卷藏书都是精挑细选,明老太爷为造福读书人,还选了许多书来刻印,从文字校勘到用墨选纸都花了心思,质地比外头书坊的精良数倍。
云娆从前学刻雕版,还特地请人寻了他家的板子来观摩,就连兄长读书时都曾因明家私刻的书而受益不少。
如今见着明氏,自是暗觉亲切。
崔氏嫡出的长女早已出阁,次女名叫雪琼,年才十五,人如其名,当真如雪色琼花。
裴元晦身边几位姨娘,唯有住在捉月院的吴姨娘膝下未空,养着裴玉琳和裴见熠两个孩子,只是裴玉琳迟迟没来,不知是不是真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