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前夜(87)
裴砚看了一路, 此刻相距几步之遥,她脸上的笑意从眼底溢出来, 那是打心眼里为他的平安归来而高兴。
裴砚忍不住也勾了勾唇。
那边裴元曙难得见儿子在家人跟前展颜,暗暗纳罕之余,不由多瞥了眼云娆。
不过他跟裴砚父子之间素来生疏, 这么些年,裴砚芥蒂于潘姨娘的事,也几乎不与他亲近。如今见了面,虽然心里攒了些话想说,一时间却无从提起。
倒是长房的裴元晦负手笑道:“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为着青州的事, 皇上和朝臣们没少担心,如今都能睡个安稳觉了。”
“是啊,不容易。”裴元曙在旁附和。
裴砚便拱手问候:“伯父、父亲。”
而后朝崔氏和范氏行礼,再招呼来迎他的裴见青、裴见泽等兄弟。
他身上仍穿着铠甲,腰间悬了长剑,久经沙场杀伐后姿容端毅气度老练,莫说侯府里金尊玉贵养出的兄弟几个,就是在朝堂厮混半生的裴元曙和裴元晦都被压得黯然失色。
更别说裴砚的身后还跟着成群的人,都是奉命来送帝王的赏赐,或是手捧锦盒或是抬着箱子,东西贵重不说,那份皇恩就给侯府增色不少。
范氏不由看了眼亲儿子裴见泽。
人比人气死人,庶子越是风光夺目,就越显得她膝下这嫡子庸碌无能。
范氏心里半点都高兴不起来,脸上却还得堆着笑,道:“府里也都记挂着呢。侯爷还让人备了接风宴,快把这沉甸甸的铠甲换了,好为你接风洗尘。”
裴砚淡淡应了声,又道:“伯父、父亲,我先回屋休整,稍后过去。”
“好,里头备了好酒,你快些过来!”裴元晦朗声笑着,招呼众人先往后院的暖阁里去。
裴砚则拍了拍云娆,带着成堆的赏赐拐向枕峦春馆。
夫妻俩成婚算来也有八个月了,前次裴砚征战归来时两人还生疏得很,这次却是熟络了许多。
往回走的路上,云娆瞧他龙骧虎步神采奕奕,悬了许久的心彻底落回腹中,暗暗为他全须全尾地回家而感激神佛保佑。
裴砚瞥见她垂眸浅笑的模样,不由也勾了勾唇,“这几个月还顺利么?”
“有将军给的护身符,自是顺利的!”
云娆仰着脸儿笑望着他,夕阳下双眸明亮。
裴砚被这马屁拍得还挺舒服,看她神情气色也不像受委屈的模样,便道:“怎么忽然想起去三水庄了?”
云娆便将鹿岭之事后满城人心惶惶,府里怕潘姨娘在外出岔子的缘故约略说了。因怕给裴砚添堵,也没提薛氏和范氏暗里较劲的小心思,只感叹三水庄那座院落之清幽自然,潘姨娘性情之清雅和婉。
裴砚听在耳中,眼底渐添柔色。
自打记事起他就知道,母亲在府里是个尴尬的存在,上至祖父祖母,下至父亲、嫡母乃至伯母等人,都对潘姨娘讳莫如深。
幼时他也曾恼怒疑惑不解过,还曾恳求父亲善待生母潘姨娘。后来长大了渐渐晓事,便息了那些心思,对侯府不再有半点指望。
在他屡立军功挣得官职前,长辈们从不曾对他和颜悦色,偶尔事涉潘姨娘时,那几位也多是怀有芥蒂不愿多提的态度。
连同这次三水庄的事,裴砚也绝不相信范氏她们是出于好意。
不过云娆是个例外。
她提到院前的半亩荷塘、周遭的山水时分明藏了赞许,提到那满架的藏书时甚至有钦佩之色。偶尔看向他时似乎还藏了疑惑,大约是不明白潘姨娘为何是如今的处境。
裴砚没打算跟她说侯府里那些陈年的污糟事,听她满口夸赞亲生母亲时,却觉这阴差阳错娶来的媳妇儿实在温柔可亲。
夕阳余晖里,他几乎想摸摸她的脑袋。
到底是忍住了。
两人闲谈着进了枕峦春馆,云娆先去里头备了热水栉巾等物,待裴砚将那沉甸甸的铠甲卸去,便送他入内室沐浴盥洗。
浴房里热气袅袅,因云娆用得久了,还有股很好闻的淡淡香气。
角落里养着的茶梅开得正好,旁边则依次放着干净的衣裳,从贴身之物到中衣罩衫,俱是仔细熨过的。
裴砚拂过叠好的里衣,想起出征前看到云娆和青霭她们一起在侧间熨衣裳,贴身之物都是她亲自上手,只将外裳交给青霭和绿溪她们。
他的贴身里衣想来也是她洗熨的。
心里生起种奇异的亲昵感,裴砚褪去衣裳抬腿跨入浴桶,将身体没入混了香汤的热水里,感觉到久违的放松惬意。
洗去风尘后换好衣裳,两人便往后院暖厅而去。
……
立冬将至,天气渐而寒凉起来。
侯府的暖厅里早早笼了炭盆,这会儿外头凉风飒飒,厅里聚满了人之后倒是暖和得很。
今日老侯爷命人设宴,其实不单是为给裴砚接风洗尘——
裴固虽有意逢迎帝王笼络裴砚,当着众人的面,其实还是不肯把姿态摆得太明显,仍要端一端祖父的架子。
今日阖府齐聚,其实还有旁的缘故。
老侯爷裴固一生荣华富贵,到腊月里便该是古稀高龄了。
京城的勋爵人家里,像他这样身份贵重又长寿健朗的人并不多,到时候少不得要办个寿宴,一起热闹热闹。
上了年纪的人,难免看重儿孙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