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前夜(88)
老侯爷年轻时候脾气倔,跟三儿子裴元绍闹翻后死撑着不肯和软,对潘姨娘和裴砚母子也不闻不问。彼时儿孙辈年纪尚小,他将指望都放在裴见明、裴见泽兄弟们身上,没太把裴元绍和裴砚放在心上。
可如今十来年过去,裴见明他们还没混出个名堂,裴砚和裴元绍却已是能独挑大梁的猛将。且如今这时节,武将比文臣明显更得帝王器重。
这般情势,若他还跟裴元绍和裴砚僵着,到时候寿宴上得多难看?
是以前阵子裴固就跟裴元晦兄弟俩流露了态度,想把陈年往事都搁在旁边,将僵了多年的关系稍加缓和,好让府里更亲近些。
裴元绍那边由兄弟俩以家书联络劝解,裴砚这儿就更好办了,都在一座府里住着,见面三分情么。
存了这心思,今晚裴固便特地召齐了两房儿孙。
待云娆和裴砚过去时,众人也笑脸相迎。
于是铺开杯盏,一家子男女隔着屏风各自入座,品尝这顿立冬前精心准备的佳肴,裴固还特地拿出了藏在窖里多年的陈酿。
男人们多多少少有点嗜酒,有了珍藏的好酒助兴,氛围自是热络。
长辈兄弟们轮番相劝,裴砚也没太推拒。
两壶酒下肚,他的脸上浮起稍许醉意,眼睛虽没明着往屏风那边瞟,耳朵却总留意着女眷那边的动静——
多年的军营生活练出了好酒量,这两壶委实不算什么。自幼僵冷疏离之后,他念着母亲的遭遇,丝毫没打算跟侯府重修旧好,这会儿听腻了场面话,只觉眼前的人实在无趣,远不及屏风那边的云娆可亲可爱。
这般心有所牵,偶尔听见屏风后熟悉的轻笑,他的唇边便难免浮起点笑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屏风那边,云娆确实心绪不错。
一则是裴砚安然归来,这事儿确实值得庆贺。
再则太夫人得了老侯爷的叮嘱后,特地跟儿媳孙媳们叮嘱过,这几个月务必和睦相处,绝不可给老侯爷添堵。
薛氏自打娘家出事后,就很少再去捏范氏的短处,更不会轻易挑起争端。
崔氏揣摩着老两口的心思,自是不愿引火烧身。
剩下个范氏屡次吃瘪后长了点记性,不敢在老侯爷跟前找不痛快,加之近来为裴锦瑶的婚事操了点心,也没心思去找茬寻衅。
如此一来,饭桌上倒是难得的长幼和乐,儿孙媳妇们寻着趣事逗太夫人高兴,也给桌上添了不少笑语。
云娆尝着美酒佳肴,偶尔也凑个趣。
她今日和明氏坐在了一起,明氏穿了新裁的冬衣,温婉的堕马髻饰以金钗,在太夫人和婆母跟前凑趣之余,也不时低头跟云娆说说小话。
满厅热闹的气氛里,男人们劝酒的笑声也传到里头。
薛氏听着屏风外老侯爷对裴砚的赞许之词,也自向太夫人笑道:“说起来,咱们二弟今年屡屡在战场上立功,外头都夸他是朝廷栋梁呢。前儿我进宫去,连贤妃娘娘也赞不绝口。”
“今年老二确实受累了,为国尽忠,是给咱们侯府的门楣增色不少。”太夫人颔首肯定。
薛氏便笑瞥云娆,“这还不是咱们二弟妹有福气,老二娶了她这么个美人儿,比从前顺当了许多呢。”
她难得这样当众夸赞,非但云娆,就连明氏都微觉诧异。
待众人聊过这话茬,那边论起旁的事时,明氏便轻戳了戳云娆的衣裳,低声道:“说起来,大嫂嫂近来找过你么?”
“找我?做什么?”
这样看来是还没找过了。
明氏抿着香茶,随口道:“也不是大事。就是忽然想起来,她想寻个前朝的雕版,问我有没有门路,我倒不太熟悉。你最爱雕版,也不知有没有见过。”
云娆好奇道:“是什么样子的?”
明氏便将雕版的图样情形说了,又道:“我瞧她对这雕版上心得很,大约是有急用。”说罢,听婆母崔氏提起了她,便笑着转头去接话茬。
云娆却是心思微顿,只拿低头喝茶来掩盖。
明氏说的这块雕版她还真的见过。
就在贺掌柜那里。
富春堂祖上也曾是清流的书香人家,后来虽说遭遇事情没落了,甚而转向商户的营生,底子却也不算太薄。
那块《金刚经》卷首画的雕版十分珍贵稀罕,可以说是贺家的传家之宝。贺掌柜平素其实藏得很紧,平常都秘不示人。
之所以给云娆瞧过,是因两人最初是以东园寺的经变画结缘,贺掌柜瞧她心性纯善,与京城几座佛寺常有往来,加之小姑娘家对雕版倾注了颇多心血,才拿出来给她赏看。
如今薛氏四处寻找,是要做什么?
以薛家从前富贵豪奢的做派,必然不是真心喜爱那雕版,多半是要拿去投旁人之所好。
若得知东西在贺家,焉知不会强取豪夺?
怀璧其罪的事,京城里并不少见。
明氏那样聪慧的人,自然知晓薛家惯常的做派,特地跟她说起这个,未必不是有意提醒。
云娆心头微跳,瞧着上首薛氏谈笑风生的模样,觉得回头还是该提醒贺掌柜一声,免得被薛家打探到消息找上门,反而招致灾祸。
……
这场家宴吃得热闹,直至亥初方散。
云娆知道自己酒量太浅,没敢在长辈妯娌们面前多喝酒,裴砚却实打实被灌了不少的酒。
走出暖厅的时候,他的身体甚至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