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170)
一院子的读书人,凑不齐一套外衫,只能穿着中衣被问话,被围观,体面全烧光了。
他手里有唐家回过来的信,说是老太太身子不好,赵西辞回去侍疾,顺带主持祭祖,七月十八启程回岵州。他可以留在康平县等着,以免两头错过。
这就更好了,能多歇几日。里边有胡家姑嫂陪着,门外还有在镖局请来的人看着,他能安心出门。哑巴熟路,领着他一条街一条街地逛,专打听那些已经关店的铺子,花钱买回来一堆旧年旧账,拿给她核算,再一起商量什么买卖不能做,什么买卖好做。
忙起来,日子过得飞快,这就到了十五。两人没指着靠佛祖菩萨逆天改命,这水陆法会,去寺里拜拜,供奉些吃食,也算是善信。
一篮子米糕和蔬果,另一篮装着香烛和河灯,这就够了。
寺里人多,堵得走不动道,好不容易挨到进了大殿,匆匆一拜就得为后来的人腾地方。
有个善心的婆婆提醒她早些去占座,以免一会吃不到斋食。
怪不得个个匆忙。
她失笑,不愿意去那呆坐着等饭吃,跟他一块去找辖神殿。
没找着辖神殿,普门殿挤不进去,人太多,吵得脑仁疼,便绕去后小院里歇脚。
这里旧得不成样子,因此冷冷清清。碑上刻着“心怀慈悲,善待万物, 福报自来”,掉了不少的漆,斑驳不堪。小时候常去的崦嵫庙里也有这句,她走过去,对着碑,诚心诚意念了两遍。
假山池子快要枯了,两人围着它转,赌里边还能不能找到小鱼。他突然停下来,拉住她往假山后带。
他神色凝重,不像是要胡闹。
她乖乖地蹲下,仔细聆听四周。
即便她没学过武功,也听得到那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的喧哗。
又要出事了?
不用他答,痛哭声,慌乱尖叫声不断,不断地涌来。
他贴着她耳朵说:“你放心,再奸再恶的人,也不敢轻易在佛祖面前造次,只是将人锁起来,没有动手。”
是谁,要做什么?特意挑了今日下手,图谋不小。
他也不清楚底细,不好胡诌,随手捡了一根干枝在泥上画地图,先将沿河那几个县连成线,圈出经过事的地方,征兵之处再另行标记。
从南到了中,从东在往西扩,不管这里边究竟是几伙人,战就是战,乱就是乱,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来说,没分别。
哪里都不太平,那溯州还能去吗?
躁动声渐渐止了,只剩了粗重骇人的威吓声。
不断有大殿被关闭,这样的实榻门,体大质重,关起来又响又沉,仿佛一记重锤,直敲在人心头。
再待下去,迟早会被人翻到关起来。
他示意她趴上来,趁早从后墙走。
寺里有重兵看押,寺外也有人看守,他贴墙听了好一会,才挑中空隙翻出去,立刻往后山奔,绕远道回城。
“他们怎么办?”
“我们去报官,就算是帮了他们。”
“对!”
然而城里也不好,他们往城里跑,城里也有侥幸逃出来的人往山上冲。
他问了是怎么回事,没人答,好不容易逮着个实在跑不动瘫软在地的,这人只说上一句杀人啦,就把自己说怕了,不敢再耽误,翻爬起来,接着逃命。
还好她习惯了出门带上要紧的东西,书信、宅契、银票、算盘和新菜刀都在包袱里,只是她还有担忧的事。
“胡家有四个孩子!”
“不要紧,他那屋子外头看着不好,不像是有钱人住的。里边还有地窖,能藏身。被抢了东西不要紧,破财消灾,人没事就行了。”
“嗯。”
这边这么大的动静,守寺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但没过来围堵,显然是没把这些平民放在眼里,于是两人也跟着人潮往山顶去。
林子茂密,站在高处只能看清四周,望不了远方。
众人伤心害怕,但不敢哭不敢叫,一个个面如死灰地抱着树煎熬。
天渐渐暗淡下去,能听到的动静越来越少。
他按捺不住,爬上树观望。
明明是圆月夜,寺周还是几丈一个大火把,这不是为照亮,是一种威慑。这山离县城不算远,他立在这顶峰,能看到那面也通亮,像是整座城都着了火。
不妙!
他爬下来,悄悄地告诉她:他们这就往南走,去寻赵西辞,防着她不知情,一头撞上这祸事。
她点头。
往南的路上也有逃命的人,形容狼狈,仿佛惊弓之鸟,见到有人来,立刻往野草丛里钻,看着他们跑远了,才敢出来接着逃。
离康平很远了,还是有人,有时是一家几口,有时是一大群。按脚程,不像是从那边过来的,可惜个个闭紧了嘴,问不出什么来。
到了万鱼潭,所见更是让人心惊。
干枯的潭底黑压压一大片,全是人。边缘有几个手持火把的护卫,来回巡视。
赵家禾眼尖,认出了路边马车上挂着的灯笼,高声问:“是唐家的人吗?”
领头人很警惕,招呼身边两个兄弟跟上,举着火把往这走,隔两三丈就停下来,冷声问:“你是谁?”
“你是不是梁武?我也姓赵,做生丝买卖。”
梁武听懂了,急道:“过来路上,有没有撞见我家主子?”
“她去了哪?”
“为了救人,走散了,正要去找。”
“北边路上没有,你们往东,我去西,不管有没有,天亮前赶到这里会合。”
“好!”
第96章 泰平
没找到人,先遇上了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