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19)
巧善听话只听一层,暗自感叹来再多那也不是小英,伤心一会,接着忙活。
黄嫂子跟张嫂子匆匆赶来,抓紧炒羊肉卤配酱菜,打发秀珠回去歇着。
值夜的是巧善,歇半日的却是自个,秀珠有些不好意思,想说实话。巧善盯着她,不停地转眼珠。
秀珠憋住笑,听命回家了。
该蒸的蒸,该烫的烫,全预备上了。巧善到院里拍干净衣襟上沾的麦粉,洗了手,将食盒挨个排好,等着被召唤。
果然,包子还没出锅,老爷那边又来了人,开口就问丸子是谁做的。
口气不善,黄嫂子想护一护,巧善朝她摇头,站出来认了。
来人上下打量一番,冷声说:“跟上,老爷要见你。”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大老爷,他身上穿得厚,反倒显得更清瘦。
兴许是瘦子之间的惺惺相惜,老爷见到她后,先是一笑,不让她磕头,再招手叫她上前边来。老爷面容疲倦,却有兴致问她叫什么名,不等她认错就把东西还给了她。
她记得还有话没说,但老爷身边这人太凶,盯得她发怵。她忘了词,干巴巴地说:“这石头是我在家时捡的,多谢老爷,我以为丢了呢,多谢老爷。”
老爷大笑着纠正她:“这不是石子,是菩提子,属木。你仔细瞧瞧,上边有眼,眼里有磨痕,原是别人常戴的。你能捡到,是天赐,这会又是失而复得,合该你跟它有缘。”
老爷扭头,交代家正:“你去翻一翻,找根合适的链子帮她配上。”
家正一走动,巧善顺理成章地跟着看过去,得了帘子边站立的家禾一个眼神,忙转回来磕头,又是一句“多谢老爷”。
笨拙,亦是淳朴。
老爷叫她起来,问到府几年了,她照实答了。问到家里几口人时,她顿了顿,怕撒谎的道行不够高会露馅连累家禾,没说全死了,只含糊答:“不清楚,我走的时候,他们病了。”
病得不轻,病得不清醒,才会卖了我。
这是她为他们找的借口,这样去想,对她好,对他们也好。
老爷同感其苦,接了这话:“寻常百姓家道艰难,病不起,将你送出来,是为了你有条活路。唉……可怜父母心!”
老爷这身叹,有些许怜惜在里边。她立马接一句“谢老爷”。
翻来覆去就这一句,傻里傻气。
老爷叹完又笑,顺手从庋架上的罐子里抓了一把银锞子赏她。
她双手成捧接过,合拢了作揖,又说“谢老爷”。
老爷腻了,摆手叫退下,见她迈门槛吃力,便嘱咐家禾去送一送。
老爷的手指纤长,果然一抓就是一大把。全是指头大的开口银馒头,别看它个头小,聚一块很压手。
她跟在他后边走,见出院门后的拐角处左右都没人,立马张开手指,认真看了一眼。
天色不好,灰濛濛的,又冷又湿,来去的人却不少。
提食盒的几个小厮跟他们打了照面,连招呼都懒得打,迳直走了。
接着又是两拨人,脚步匆匆,都往老爷那院里去了。
没人搭理他们。
巧善难掩兴奋,不时张望,见这会前后都没别人,安心将双手伸到他面前,小声告诉他:“统共三十七个,我三你七,正好!”
他本想告诫她不要随意暴露,闻言先恼了,压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啊?”她这才发现不对,赶忙改口,“哎哟,错了错了。你三我七,我拿七个,行不行?”
他没答话,她有些慌,再改:“都给你拿着,我还有。分出去四百二十八文,买鸡蛋花了十八个钱,还剩十九两五钱……”
“闭嘴。先收起来。”
“哦。”
才走几步,她心里难安,憋不住要说话:“我高兴,不是为得了这些钱。我只是想着:你聪明睿智、料事如神,把小英的事托给你,比王家人更可靠。”
“不要声张,回去安心做活,等我消息。”
她用力点头。
他停下,接着指点:“这回不要瞒着,回去就说老爷留你说话,赏了你!一个约莫是四钱,不要跟人说你得了多少,拿出七个请她们打酒买肉,尽够。剩下的都留给我,过后要用,夜里我来拿。照规矩行事:你三我七,那九个算我借你的,下回再还你。”
“好,都给你。”她点头,见他半道要走,有些舍不得,追着问,“这九是怎么来的?”
他气到发笑,因还有许多要紧事等着去办,不想耽误在这,撇开头说:“回头教你算术。”
“哦,为什么单留井边的雪不扫,是要留足印做罪证吗?”
“天没亮,乌漆嘛黑怎么扫?怎么……你盼着我掉下去?”
“不是不是!”
她乖乖地闭了嘴,停下脚步,目送他远去。
他走出去一段,惊觉不对,又倒回来问她:“你怎么知道是三十七个?”
她瞪大眼睛答:“我会数数。”
“不,我问你是怎么数出来的?”
他的眼睛从不放空,一直留神四周,知道她没停过步,只在某一处打开过手,怕被人瞧见,又立刻合上了。
“就……”她眨眨眼,为难地答,“看着,数着……家禾,我弄错了吗,那要怎样数才对?”
一眼数到三十七,他做不到,这笨蛋做到了。
怎么数才对?
这话叫他怎么答!
“没有错。我不过诈你一诈,怎么轻易就上了当?”
“哦,是这样啊……下回我就不上当了。”
“不要犯傻。”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