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250)
这一次不同,他脸上没有臊,只有叫人看不透的深沉。
两人对视良久,他摇头,眼含深意说:“我不能伤你。”
“迂腐!”
嘴上这样骂着,心里又喜又气。
喜的是这样的男人太难得,不能娶她就宁愿忍着。怕提起赵至忠的龌龊让她难堪,就宁愿被误会,挨骂也不肯答。
要维护这个,要尊重那个,才会总是一副“我有话,但我不能说”的磨人相。
本来她是为了赌气才起的这心思,如今她不恨徐风芝了,也不恨他了,但这事念得多,就成了执念,没达成,实在心痒痒。
偏偏碰上个死脑筋,这露水情缘怎么也成不了!
“不愿意,那你还来?不怕被我霸王硬上弓?”
她不怕事,他怕,明明耳朵好使,还特意退到外边查看,回来见她捂着脸在偷笑,又心满意足了。
“来了就别闲着,搭把手,按住那头。”
他扯出帕子擦了擦手,再帮忙压住布尾。
她利索地一笔裁到头,他看会了,很机灵地帮忙将新的布头拉过来压好。
“这个花色怎么样?”
“好看。”
“替她裁的,不是你叫她穿那么死板的吧?”
“不是。我没留意过她穿什么。上边每年有赏赐,先紧着她们选,余下的,再分发下去。”
“那就是……褚颀,将来你要是跟那清风宜人有点什么,哼,我天天扎小人,诅咒你们!”
“谁?不会有什么。”
“别装糊涂,记着这四个字!”
他又说一次:“不会有什么!”
她用完就轰人,“赶紧走,我们要‘睡’觉了!”
睡字咬得重,叫人绷不住,可是他不能。
隔壁有王姑娘教妙妙认物的声。
是该走了。
他掀起棉帘子,忍不住回头瞧她。
她也在看他,抿着嘴,瞧不出喜怒,但眼珠子在闪光芒——像是又在琢磨什么耍弄人的主意。
他移不开眼,不觉停了下来,“那是我们安排的人,古本要归库,也是罪证,不能退还。你愿意加价三成,他装糊涂说没这本。你再背律法,叫他知道一经查出,要杖打,要坐监。他反过来威胁要去官府告发,你没有露怯,猜了一堆当铺弄虚作假的坑骗招数,要敲锣打鼓昭告……”
她抢着说:“知道是这么个混子,你还敢招惹?”
“你猜的那些,全中了。聪慧机敏,知礼懂法,胆大心细,自强不息……这很难得。”
她头一回认输,转开脸,避开这深邃的目光。
“我只是不想被他牵连受罪,没那么大公无私。”
祖母决定去死的那一晚,一直在劝她们放下怨结,认命吧,等着他们在那堆有钱的老鳏夫里挑好了,就乖乖地嫁过去。
过日子,嫁谁不是嫁,年纪大的更疼人。
祖母最终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不该教她们读书思考,因为女人永远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命运,想不透,浑浑噩噩一辈子,反而没那么痛苦。
赵至忠巴结上了姓赵的那一家,上了榜。她跟着水涨船高,官家小姐嫁老财主不划算,押送去京城严训严教,待价而沽。
母亲往日拿到钱就喜笑颜开,接了丈夫的信立刻变脸,以死相逼,让舅舅反叛,把她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买卖掐断,帮她的人全被严惩,婉如和红衣险些被打死。
那是她恨得最深的时候,也是她闹得最狠的时候,母亲和男人们一样恨着她,姊妹们躲着她。只有这个人,看见了她,认可了她。
也是他的安排,让她能翻身改命,重新拿捏住赵家的人。
她把这些功绩都算在唐四头上,才会对那猪头一忍再忍。如今知道了,可结果还会是一样。就算他家里没有徐风芝,她也不想再做笼中鸟。
他不信她的赌气话,接着说:“我查了一下赵至忠的名次,误以为他饱读诗书,惇德秉义,才能教出这么好的孩子。腊月回京覆命,皇帝问我要什么赏赐,我一恍惚,便提了这个名字。你写信来提醒,那时我已回玉溆,辗转送到,任书已经下来了,没得回改的余地,只好叫人额外看着。”
他弄巧成拙,还得补救,思来想去,唯有放在眼皮子底下,时时看着,才是最稳妥的。唐四书背得好,谦逊有礼,没有纨绔习性。他以为这个义子也会欣赏她的品格,能好好待他。
然而他又错了一次。
他爱着她,却又时时在害她,包括眼下:什么都不能给,又因不舍而卑劣地纠缠。
这事办得糊涂,但这种冲动,却叫人悸动——他自家的侄儿们还没求个一官半职呢。
“好,我知道了。”
他没有趁机表明心意,也没有索要回报,就这么走了。
“傻!”
立冬了,夜里冷,两个大人把孩子夹在中间,就不怕她踢了被子着凉。
妙妙是乖孩子,从不闹觉,挨床就睡了。
两个女人想着心事,都睡不着。
巧善先说了赵家禾的鬼主意。
“越是危难的时候,人心越浮躁,我看有用。”赵西辞伸手,轻捂了妙妙耳朵,小声问,“我跟那位勾勾搭搭,又不打算嫁他,这事,你怎么想的?”
巧善笑着答:“先前我告诉过你,褚太太在山里的时候就跟我说了是误会。这是你们的事,你情我愿,她都不介意,我当然支持。”
“嗯,褚颀也和我说了。叫她名字吧,这太太的名号,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和她明着说了,这风芝姑娘大度得不得了,确实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