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249)
赵西辞本意是要过来转个手,想办法帮她换成金银,听她说这话,顿觉方才没白忙活,笑道:“男人都这个德性:自大又迂腐,怪不得你!对了,不能白替你跑腿,我想吃竹笋香菇汤,你叫人预备着。”
“好!”
在绣楼那十几年,只有淡月清风陪她说话,后来淡月死了,清风重病被送出去,再没回来。新添的人有嘴,会说话,但说的不是她会的、想的话。嫁过来以后,又多了许多愿意和她说话的人,但她们只是看重褚太太的名头,只有恭敬,没有亲近。他和他母亲都因愧疚,对她客客气气,这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待她。
徐风芝笑着,忍不住又添了一个“好”。
第139章 千难万险
赵西辞为难了好一会,徐风芝察觉到,又把婆子打发出去,柔声问:“有哪不对,你只管说,我知道你的心意,不会再生误会。”
赵西辞深吸气,对上她的眼睛,认真问:“能不能看看你的脚?”
徐风芝愣住。
赵西辞接着说:“不用拆,只量一量尺寸,想让你走得舒服些。”
不拆裹足布,仍是很鲁莽的请求。
她笑笑,低声道歉,准备离开。
徐风芝心生不舍,抬手要拉她,可是晚了一步。正好赵西辞回头一瞥,瞧见了,倒回来,知道她开口艰难,便直接蹲下,拨开裙角,从袖袋里摸出软皮尺,仔细量了几处。
这在教养妈妈眼里,跟赤身一样,是不能在外人跟前出现的事。徐风芝先是慌了神,但听她絮絮叨叨说买料子做衣服的趣事,渐渐忘了顾忌。
赵西辞抬头,举高了右手,笑问:“她们说我这袖子是百宝箱,你猜这里边还有什么?”
先是彩布,再是尺子……
“剪子?”
“没错!”赵西辞当真摸出来一把小剪子,大方道,“送你了,还有呢。”
她洗了手,接着掏,又摸出包着零嘴的帕子,先往自己嘴里塞一颗,再递向她,“酸的,要不要尝尝?”
含着东西说话,不合规矩!
可她吃得很欢。
这东西样子不好看,颜色也不好,但她刚说完,徐风芝不觉就伸手摸了一颗。
酸,但不是很酸,软,但不绵,嚼起来糯糯的,还夹杂着一股叫人舒服的苏子香气。
赵西辞把手帕包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茶,又帮她添了。
吃完酸枣粒再喝茶,酸没了,满口回甘。
“笑一笑,十年少,多笑笑。你常年捂在房里,没被风吹老,多难得。我先回去了,你别忘了那汤啊。”
“好。”徐风芝站起来,跟了几步,又问,“你还喜欢吃什么?”
“明儿想到了再说,妙妙要葱白炒鸡蛋。”
“好,我都记下了。”
赵西辞又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人,活了三四十年,第一次出门是从徐家嫁到褚家,第二次出门是被巧善他们拐到山里藏了大半个月,这是她第三次出门,甚至算不上出门:出了院子上马车,然后下马车进到另一个院子。
出嫁前捂在楼里学规矩学针线,出嫁后捂在房里敲木鱼念经,既不管家,也不交际,连庙会都没逛过。这辈子见过的人,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待在一样的地方,坐着同样的事,早上睁眼不会有期待,夜里睡下没有回味,也没有遗憾。
还不如庙里的泥菩萨呢,至少跟前来来去去的面孔能新鲜点。
赵西辞越想越替她悲哀,因此看褚颀是哪哪都不顺眼。
他知道她去了那边,急道:“怎么了?有什么难处……”
她最恨就是这个“男”,用力扔下木尺,嫌道:“怎么不挑个好点的孩子给她玩,血脉就那么重要?”
褚颀摇头,又是一言难尽。
哼!
“谁不让了?是你母亲,还是爱管闲事的族人……徐家?”
居然是徐家。
不该意外,男人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行,只要生不出孩子,那就是女人的罪。徐家那老的,怕是愧对女婿,不好意思养外来的孩子混淆褚家的“高贵”血脉。徐家别的人,则惦记着娣媵或是取而代之。
“你没告诉他们是你不中用?”
“阿四!”
“她想把钱拿给你,都在这了。我想带她出去玩,只是知会你一声,你答不答应,我们都要走。”
他停在原地,沉声答:“我没有圈着她不让动。有两年被绊在京城,派人来接她,她不肯去。”
“要替你看家,要替你尽孝……”她惋叹一声,轻吟,“恐她轻走出房门,千缠万裹来约束。写这话的人,早就看透了!”
他往前走两步,轻声承诺:“我知道这样不好。”
“那你以后管不管?”
她问的既是这个事,也是问他要不要争下去。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很平静地点了头,“你说的那些话,我都仔细想过了,祖辈传下来的东西,不一定全是对的。你和你这些姐妹,让我知道女子也可以干大事,而且可以做得很好。”
“不是只有我们,她,她们,本来都可以的,只是一早就被扼杀了。褚颀,我知道这桩婚事是你父亲为了报恩定下的,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伤害她,因为你只有父母之命不可违抗,而她身上压着重重大山,更没得选!”
他知道,正因为清楚这点,才会这么痛苦。
她接连向前走了三步,拿木尺那头顶着他,盯着他的眼睛说:“不要想着给名分,有没有她,我都不要,谁也别想再困住我。我只惦记一件事,我在她跟前说了,她不生气。你要是愿意,拿下清源县,就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