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248)
巧善不确定她听没听明白,看向赵西辞:还要往下说吗?
赵西辞笑笑,把孩子塞给她,“你陪她去透透气,我腰疼,在太太这略坐一坐。”
有些话,迟早要说开的,也好。
徐风芝也是默许的,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带妙妙走开。
她们出去了,徐风芝把守在跟前的婆子和丫鬟也打发走,和和气气说:“那年皇上想要将他留在京里,故意派了件鸡毛蒜皮的差事。看馆和编撰的官员挟带偷窃,弄走不少古籍,要悄悄地查办。”
赵至忠就是其中一个,赵香蒲托时任太常博士的弟弟照看好友,这两人臭味相投,正事不干,互相掩护一块偷。
赵西辞暗道:怪不得他始终不说怎么认识的她。
徐风芝顾及她颜面,跳过这名字,只说:“都是孤本珍本,拿书的人,或是卖,或是藏,都有迹可循,好查。他身边带了人,又有姻亲故交帮衬,因此没多久,他就办完了这事,快马加鞭赶回玉溆,交代我去说媒。我从来没听过这一家,多问了两句。他说梅花般的品格,立身正,不吐不茹,干脆利落。唐家把她娶回去,算是定海神针,至少三代有福。”
没哪个女人愿意听丈夫夸别人好。
赵西辞不愿意踩她伤疤,笑道:“太太,不是还要为我做媒吧?我只想找个男人消遣消遣,不缺丈夫。我嫁过一回,尝够了滋味,不耐烦再伺候人。我也不缺儿女,正打算替妙妙挑个老实本分的婿呢,早些养起来,好知根知底。”
徐风芝听得懂她的意思,沉默片刻后,缓缓说:“好人家的儿郎都不愿意倒插门,再等等吧,过几年,我们替她挑个好人家。徐家有几个年纪相仿的侄儿……”
“太太,妙妙喜静,挑门户,不如为她挑个合适的人。”
徐风芝回神,心疼道:“你说的也有理。”
她低声念了句佛。
最不该说的话都说了,赵西辞没了顾忌,明着说:“毛青,琉璃,绀青,这些是老太太喜欢的颜色,你别穿重
chong
了。”
徐风芝抬眼看着她,苦笑道:“这都是外物,有什么要紧的?”
“要紧!穿得好看,身边人看了舒服,自己也美滋滋的,养气,养人。我是个爱俏的,闲来无事,就在家摆弄衣衫。”
徐风芝笑了。
赵西辞又说:“成日对着这些阴沉沉的东西,把人给看闷了。我卖了十年布,你要是信得过,就让我给你看看。”
她从袖袋里摸出一串布,每条只有寸宽,三寸长,轻薄,但颜色多到数不完。她挑了几样贴近了比划,很快拿定主意:“你眼大鼻挺,皮子又白,什么颜色都压得住,先挑几样光亮的试试。明晚给你送料子,我只会裁,不会缝,你自己安排。”
“他从不在这里歇,嫌……”
她们说男人会“爱若珍宝”,可他要的不是莲步,嫌脚是残的,一眼都不肯看。
她们说这异香
把脚掌弯折,不仅样子吓人,还臭,因为再怎么勤快,折缝里面是洗不到的(有些变态喜欢闻,甚至沉迷)。讲究点的,会用药水来泡,再怎么样,对一个嗅觉灵的人来说,是无法承受的痛苦。
会让男人欲罢不能,而他嫌味太大,险些吐出来,忍了又忍,终是待不住。
那五六年,她来来回回纠结于到底是谁错了。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恭顺温良,她都能做到。她也不知道他错在哪,他敬她,给足了脸面,也尽心尽力在补偿。可他们做了夫妻,却是大错特错。
这样的事,徐风芝难以启齿,说到“嫌”字便停了。
赵西辞没往下猜,只说:“管他做什么呢?我给你弄个穿衣镜来,舶来货,照起来亮亮的。他不看,那是他没福气,咱们自己看,早看晚看,正着看,侧着看,转着圈看。女人不爱穿新衣,那我上哪挣钱去?瞧瞧,笑起来多好看,你就该多笑笑。”
原来这笑声是她的。
赵西辞看她瘦到只剩了骨头,那头供着的木鱼都敲秃了,不由得叹道:“别信命,怪天怪地,也好过怪自己,别总盯着自己为难!说句不好听的,那龛里的木胎泥胎,连气都不能喘,真出了事,他们能帮你多少?早起上柱香,得闲了念几句,哄哄菩萨,哄哄自己就得了。一天到晚对着她敲敲敲,换作是你,嫌不嫌吵?”
本该驳斥的,竟被她逗笑了。
一日笑三场,身上无端轻快了不少。
徐风芝不觉抬起了手,赵西辞把手送过去让她搭着。徐风芝垂眸盯着交错的腕子,哽咽道:“多谢。”
“可别说那些姐妹好的话,肉麻!”
徐风芝又笑了。
“实话告诉你,我很烦徐家那个清风宜人,心眼太多,看了就上火。她在你面前,没少上眼药吧?你要早点立起来,替我们遮风挡雨。我最烦这些事,有这闲工夫,杀去外头,又能捞不少银子,那才痛快呢!对了,你有没有银票?借来用用。”
话锋转得太快,徐风芝错愕,随即笑着点头,高声唤人。
婆子着急,有话要说。
徐风芝沉了脸,抬手制止,仔细叮嘱她,要把最要紧的匣子取来。她开了锁,把匣子整个交给赵西辞。
“那时家里微薄,嫁妆并不多。不过,这二十年里,老爷每季叫人送两千来,老祖宗也疼我,年中年尾都有。家里有吃有喝,钱没处花,都在这了。我知道眼下艰难,想拿给他,可总也说不到一块去。管家又不敢私自做主,一直拖着,我出不去,只有托付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