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271)
船舷上绑着钓鱼竿,他起了意。
她记得钓鱼要等船停住了才好使,他不服气——黄肚里的阿保哥不行,这里的禾爷指定能行。
那就闹吧。
两人挨着坐一块,斗篷够大够长,她将它解开,倒过来披,连他一块罩住。她戴着观音兜,他没有风帽,特意坐在了风来的那一面,贤惠的老婆便用帕子为他包住大半个头,护好耳朵。
一人一根竿,解下鱼线随手抛下去,一面说笑,一面等。
“哟,这么好的兴致!这位包头的婶子,您钓几条了?”赵西辞看一眼空桶,大笑道,“船走得快,那鱼拼了命也追不上饵,不得骂娘哟。”
巧善埋头闷笑。褚颀忍俊不禁,轻咳了一声。
“婶子”不服气,一本正经道:“贪吃又蠢的鱼,钓起来没意思。急流勇进,谁要是追得上,那便是鱼中英豪。只有这样的鱼,才配上我的钩!”
“先不计较这里边有没有这样的鱼王,单说你这么一折腾,水底下怨声载道,何以平息?”
巧善怕他答话刻薄会得罪褚颀,抢着接话:“以身谢罪吧。等天亮了,我把他推下去喂鱼。”
“好,果然是我的好妹子!”
赵西辞得意大笑。
赵家禾哇哇叫屈,听老婆一句“一个人不够它们吃,我陪你下去”,这就心满意足了。
是鸳鸯戏水,不是半夜行刺,不必担忧,不该打扰。
赵西辞闹完这一场,掉头往舱房去。
她戳着门上的丁字,回头斜睨甲字房主,“更深露重,就此别过吧。”
褚颀果然往那头动了。
没劲,那一对黏黏糊糊,缱绻旖旎,叫人眼热。这木头哥比石头还拙,戳不动,捂不热,捣不碎。
无可奈何!
她刚叹完,腰上就探来一只手。
“还不走?”
“你想让我走,还是不想让我走?”
“你说呢?”
“我不想走,舍不得,但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到底是学过兵法的,知道“声东击西”。他不等她答,就拥着她往里去,故意提起旧事:“那回请妹妹妹夫去帮忙,他们在里屋算账,我出来又进去,冒撞了。”
她果然来了兴致,缠着他追问:“快说快说,你看见了什么?”
他迟疑,她拍拍他胳膊,嬉皮笑脸道:“这有什么?只是关心,不要紧的,看见了什么,你就说什么。你放心,我不告诉别人。”
“这样……”
他托起她的脸,先学样,再顺势加点料,亲完又吻。
“还有这样。”
指定是胡说,以他的性子,瞟一眼都算多,一准退了出去,哪能看这么久。
但这是好事,她就盼着他学坏呢,不打算戳破,乐得陪他往下唱。
船上风大,又没别的地方可去,“只能”捂在房里厮混。
一屋藏一个“娇”,两姐妹在茶水房碰个头,笑闹几句,再各回各屋,各陪各夫。
巧善把写写画画的本子拿出来,当被窝朝政的折子,和他慢慢商议。
所有的账,她都记在心里,随时能报出数来。哪里的粮还剩多少,哪里的场地能养牲畜,棉花布匹各剩多少,了如指掌。
赵家禾摸着她的脸颊,不舍地说:“你姐夫想带你进宫去报账,你怕不怕?我会陪你去。”
“你是说,跟那个皇帝对质?”
“是。你要是不想去,那也不要紧,我记得所有的入,再背一背出……”
“我去吧,细碎的东西多。”她想了想,又说,“这人是混账,去讨伐他是做好事,我愿意去。”
这是他家巧善:一下定决心,就能把事做得极好。一想通,就再不为难。
他摸摸她下巴,心疼道:“该养点膘了,这边的冬天格外冷。”
她笑眯眯答:“好呀。”
把女儿丢给别人,又霸占人家儿子,赵西辞不免心虚,趁他写书信时,抽空去隔壁见见老太太。
妙妙玩累了,睡得正香。
老太太等着她看过孩子,吃了茶,便把下人打发出去,和和气气请她到面前来,将两只匣子交到她手里。
“这就要过年了,你和巧善是晚辈,又都是好孩子,该得的。翻箱倒柜找出了这么些,你一份她一份。红的这只,是为你留的,打开看看吧,有不中意的,只管说出来,我再换。”
“您费心了。”
老太太轻叹,细细解释:“这见面礼,早该给了,怕你多想,只好先收着。五双十样,取个十全十美的意头。家里什么样子,你是知道的。月老牵错了线,称得上孽缘,但风芝也可怜,她是老爷点的儿媳,又伴了我二十年,女儿也不过如此。我……”
“老太太,我没有那心思。我亲近他,只因他是这么个人,并不为别的。”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可我心里仍旧过意不去,你是好人家的姑娘,又有一身的本事,合该有个好姻缘。唉!终究是老天爷开错了眼。有些话,我想着该和你说一声。早几年,我操心子嗣,把人送去逼着他收房,他再不愿意,也受了。可那年回来,就算我拿孝道压他,他怎么也不肯答应,旧的那几个,配上嫁妆送了回去。他跟我说命里无子,不该强求,不要再耽误人家。我猜他心里有了人,可后来的安排,又不像那么一回事。去年你到府里来,他来来回回替唐家那小子挽留,是怕你离开玉溆,再也见不着,只是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这事办得糊涂,只怪我们没教好。老爷做事刻板,对孩子也这样,幼时爱吃地栗团和香榧,家里常备这个。他父亲偶然回来,见他连吃了两回,怒斥不该贪嘴虚耗人力物力。从那以后,他再不问人要吃的,一日三餐,有什么便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