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270)
“那这事就交给你了!先去认个门,还有件要紧事相求。我想到他们家请几位先生,为女学开讲。太太冰清玉洁,徐家家风必定好,这样有才有德的先生,才能教好姑娘们。”
他顺口应道:“先试试吧。不过,要是没人答应,你可不许哭啊,总有法子的:捐钱,找人说和,不行就挟恩图报……”
太太过得不如意,徐家人没打上门去,说到底,是千百年来儒生尊崇的那套礼法,让他们觉得婆婆辖制儿媳理所当然。赵香蒲昏庸无能也不要紧,那是读书人眼里的君子无争,高节清风,无可挑剔。
三纲五伦,不是那么好推翻的。
小打小闹没人管,教女学生的私塾先生多的是,但让松柏常青的徐家公开上阵办女学堂,那就是大事不妙了,必定有很多人反对。
他顾虑重重,覆在她小腹上的手轻抚着,突然就有了主意:“你干娘神机妙算啊!她早就给了你叩门砖。”
他的手改抚为拍。
那是她藏书的老地方。
她懂了,迟疑道:“你是说借用他们对太太愧疚?”
“再狠一点!”
“借口这是太太的遗愿?”
“没错!不答应不要紧,我们直接上匾额。不要不好意思,你仔细想想,要是太太还在,她是支持你,还是反对?”
她不假思索答:“支持!”
太太跟她说的那些话,仿佛就在耳边。
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蒙受了太太的恩惠:改八字,改名字,新鞋新衣,还有八珍房那些和善的长辈。但那时她以貌取人,误会太太是个冷漠又不好相与的人,然而太太的好,是一走近就能清清楚楚感受到的真——去江清院帮那一会忙,就有如沐春风的暖。
太太送她书,特意写上名字盖印章,仔细叮嘱:将来可以去徐家寻求帮助。太太帮她们脱身,提早送她们走。太太敲定他们的婚事,以免闲人说嘴,太太为她预备嫁妆。
太太平等地爱着身边所有人,她自认没有迷倒众生的本事,太太格外疼她,是在她身上看到了不一样。
太太永远支持向上的力量,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样的!
西辞的祖母,她的太太,她们都是播种的人。这种好,就该一代代传下去。
她出了神,他误会了,摸着小脑袋安慰:“实在不行,你又不愿意为难他们,那就再找。赵香蒲做官那几年,我认识了不少肚子里有货的人,挑几个脑子活络,境况又不好的,不怕他们不肯来。”
“嗯,我不愁,有了事,和你一块商量,那都容易。”
“没错!”他将手挪到了她胳膊上,来回抚着,轻笑道,“让我看看,嗯……翅膀果然硬了,能飞,只管高高地飞。”
江上有浪,船轻轻晃荡。
她翻过来侧躺,摸着他的胡茬,哼起了《梅花魂》。
他搂着她,满口遗憾道:“你什么都不怕,又不晕船,我想逞个能都不行,唉,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她唱不下去了,靠着他大笑。
从前的他太浅薄,这样的眉飞眼笑,才是最好看的样子,哪里是斜飞眼能比的?
“巧善……”
“嗯?”
“你真好看!”
她止不住笑,搂着他脖子,脸贴脸回应:“你也好看,长了胡子的禾爷,也是最好看的!”
“那是!”禾爷一得好处就长智慧,抱好老婆给她出主意,“你们不是要接着弄义诊吗?在墙上、桌上弄些识字的把戏,顺带的事。先铺设铺设,让人知道读书的好处,将来才会乐意丢下活计出门上学。”
她觉得妙极了,接着往下想,“再送些纸笔,便宜的就成,正经的反倒不好,或卖或占,总也轮不到她们。”
“是这么个理儿。这事好办,我去……”
“用不着你,忙你的事去。我知道怎么安排人,不要小瞧我,你不在的时候,人和事,都由我们来调度,可曾出过纰漏?”
“不敢不敢。小的是担心累着您……”
她捂了他的嘴,正经提醒:“再也不是‘小的’啦,禾爷,小赵大人成了真,你做了那么多大事,再不封你做官,那我们找他算账去。”
他得意一阵,又谦恭起来,“禾爷做再大的官,那也得服王大人的管。”
她笑到肚子疼,缩进他怀里,牵了他的手放在那按着,再问:“我们在这自封自赏,算什么?”
“被窝里的朝政!你别笑,正经点,大事小情,都在这议定。百年大计,传宗接代,都离不了这帐下方寸……”
她正经不起来,抱紧他笑了个够。
“真快活!”
他帮她理着碎头发,柔声道:“往后会更好。”
第149章 抱诚守真
日夜兼程,惦记是真惦记,累也是真累。
两人说一会知心话,伴着一块睡下。房里没有留人伺候的习惯,半夜炭盆熄了火,把她冻醒了。
她想悄悄地起身去生火,可惜一动就被他抱了回来。
“我去弄!”
江上风大,冰雪天更是不得了,把船吹成了冰窖。
她也心疼他,跟上来帮他披外衣。
船上的炭有些潮,重起一盆炭,免不了有烟。他们干脆穿戴整齐,去外头逛逛,透透气。
这就要过年了,必须抓紧赶路,两班人轮流看帆,夜里也要行进。
风灯摇晃,四面是黑的,但又不尽黑,山影不停往后移,江面破碎不断,宁静又诡异,像一场没有尽头的鬼影戏。
两人都胆大,并不怕,反倒忆起了跳江那一晚,舍不得回房了。